“别怕,不疼的。”庄和初轻道。
倒不是她怕疼。
她一双手骨瘦嶙峋,伤痕累累,一双脚更是如此。无人庇护时,她靠着这一双手一双脚为自己搏出一条命来,如今也还能清晰看见,那些昔日搏命留下的痕迹。
很难看。
被庄和初一双无暇的手捧着,尤衬得格外难看。
庄和初却似浑然不觉,一双温热的手将她发凉的脚牢牢拢住,轻轻送进热气腾腾的药汤中,似是怕她烫着,一时还没有松手。
一双手就这么覆在她脚上,容她慢慢适应药汤微烫的温度。
热意由脚底直漫到心头,软软地堆成一团,千钟想好好道声谢,没等开口,忽见庄和初一低头间,垂散在肩头的乌发水一般地滑了下去,直朝水盆垂去。
千钟忙一伸手,及时捞住了。
这才发现,这人还没宽去外衣,不知怎么竟就已解了发髻,满头长发垂散着,这样低头坐着,要多碍事有多碍事。
那一声未及出口的谢,便化成了句更实在的,“我帮您把头发绾起来吧。”
“好。”
庄和初偶尔晨起会靠在床榻上看会儿书,床头备着有束发的缎带,千钟脚浸在药汤里,不便挪动,就取了这缎带给他收拾。
这些日子来,千钟看着侍女们给自己梳头,大概有些明白那些发丝是怎么缠上去的,可头发真落到自己手里,才觉出万万不是眼见着那么简单的,偏偏庄和初的头发又多又滑,总是抓一把漏一半。
也不知是叫汤药泡的,还是叫这头发为难的,千钟不多会儿就沁出一头汗。
庄和初时不时被拽得头皮一紧,也不出声打断她。
这散下来的头发,原就是为了给她分心的。若不然,从未被揉过穴位的人,难免要浑身紧张,那不可避免的痛意就会愈发放大了。
洞房那晚,她可是对着这把头发搓圆捏扁玩了半宿来的……
明明自告奋勇,却搞得手忙脚乱,千钟心虚起来直觉得房中静得让人心慌,想着找点儿什么话定定心壮壮胆,忽想起来方才一时没睡,等着庄和初回来,就是有话要与他说的。
“大人,”千钟手上继续忙乱着,故作若无其事地开口,“您怎么不问我,兄长跟我说了些什么呀?”
“他要单独与你说的话,定是不想让旁人听的,不必告诉我。”庄和初一边小心提着力道揉过那单薄的足底,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着,忽似想到些什么,又道,“梅先生今日带着火气来,只是担心你受委屈,若他说了重话,也不必害怕。”
“您可全猜错了,”千钟一点没有害怕的意思,“兄长是要我给您带些话。”
“给我带话?”庄和初一怔,头发被她鼓捣着,便没抬头看她。
即便不看,也能听出那话音里一本正经的神秘。
“兄长说,万公公去梅宅传话的时候,身上有股子道观里的香火气,还混着点皇城里富家女子爱用的脂粉香,说是就只有很淡的一缕,但他鼻子灵,寻常人怕是闻不见的。兄长觉着,皇帝老爷有那么多大事要忙,准不会专门惦记着我回门这点儿事,突然这么隆重地让他来庄府一趟,肯定有旁的蹊跷。再多的,他也悟不出了,就让我把这些都告诉您。”
压低着声说完这些要紧的,千钟松了松气,又添补道。
“我也问他来着,为什么不当面跟您说呀?他说,他一对着您就冒火,没法跟您平心静气好好说话。我听着,他就是想说您洪福齐天、蒸蒸日上的意思。”
庄和初被这歪解逗笑出声,不待问问她这意思是如何品出来的,又听那话音小心地压低了下去。
“大人,我猜着,这里头准是有您的筹谋吧?”千钟把话音压了又压,“您中午那会儿说起李少卿的时候,就说他在宫里也该有动静了,这接着宫里就用这么大的阵仗让兄长来咱们这儿过节,怎么琢磨,都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的确,梅重九今日来庄府,不只是来过节的。
还送来一道无字的旨意。
是他前些时候与萧承泽定下有关李惟昭的安排时,就与萧承泽说定,宫中若一切时机成熟,便传一道旨意,让梅重九来一趟庄府,他便明白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
至于把信号定在梅重九身上,也不为旁的,只是那时就预料到,定有一段日子要在裕王的看管之下,时日一长,梅重九必会为着庄府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