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和初让她在案前坐下,自己立在一旁,执砚滴于砚池中点了些清水,边细细研墨,边简单说着些写字的要点,待研出足够的一汪,刚好讲罢。
搁下墨条,便从笔架上取了支狼毫小楷,教千钟执笔。
成亲那晚,庄和初就在她眼前誊录琴谱,他执笔的姿势已在她心中留了个模子,庄和初稍一点拨,她便拿得像模像样。
可待到笔锋舔了墨,挨到纸面上,不管她怎么听得一字不落,手底下都还是一塌糊涂。
“中锋行笔,让笔尖的轨迹始终在笔划正中,线条才能饱满有力。”
一时不得要领的人急得发际间滋出一重蒙蒙细汗,庄和初边温声指点着,边绕到她背后,略略俯身,垂手执住笔杆上半截。
“放松些,顺着我的力气走。”
笔杆在庄和初力道驱使下一动,千钟只觉得手指间忽一顶,生怕没做好那句顺着他的力气走,忙一卸力。
力卸得太多,一下子将笔彻底松开了。
庄和初只是施力引导,未曾想她忽然松手,纵然及时捉住笔,失控的笔锋还是在纸上划下了一道犯错的痕迹。
“我、我知错了——”
千钟差点儿从椅子上弹起来,被庄和初轻抚着她肩头按下了。
“不急,慢慢来。”庄和初重又将笔递到她手中,“握笔需得指实掌虚。”
这句话对任何开蒙习字之人来说都有些过于虚飘了,何况一个几乎于要被挫败乱了阵脚的人。
庄和初轻捉住那只紧张得有些发僵的手,手掌虚虚地包过她的手背,五指指腹依次合拢在她执笔的每一根手指上,略略压紧,让她切实感受着其中运气。
“像这样,笃定地写下去。”
如此试了几次,直到清楚地感觉到指腹下的手指松弛下来,重拾了跃跃欲试的劲头,庄和初才松开手来,让她自己试试看。
千钟好生沉了一口气,定心凝神,一笔下去,果真写出一道从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平滑线条。
“大人看!我写出来了!这样对不对?”
“很好。”
千钟欢喜地捏着纸页跳起来,捂在心口上,连声道谢。
笑靥映在清朗的日光下,灿如春晖,看得庄和初心头一动,忽就想起自己昨夜那不堪之举。
越是回想,越是清晰。
今日他的目光不敢在她身上多停留,便是因为,暗夜的朦胧迷障散去后,他越是清楚地看着她,就越是明白,他昨夜非是一时难以自控。
而是心底里原就希望自己能不管不顾地冲破那重克制。
明知不可为而为。
甚至现在,光天朗日之下,他还想如此,想把她拥入怀中,想亲吻她。
不为疼惜,不为怜悯,也不为赏识,却又与这些全都有关。
是因为这个人。
她的一切。
庄和初再如何擅于自控,也非生来如此,就如他身上其他的本事,都是从无到有日复一日训练,以及从无数次吃亏受挫中磨砺而来。
是以他对此也算颇有经验。
在某一事上不可自控,最简单有效的法子,便是从根源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