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座上天子开口,裕王已冷然哂笑,“庄和初,你喝多了吧?大小是个三品官,公服在身,做这些乐妓的事成何体统?你常日散漫便罢了,别在外使面前丢人现眼。”
未等庄和初开口,坐席离裕王不远的萧廷俊已霍然起身。
“是裕王叔喝多了吧。”萧廷俊扬声道,“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乐怎么就丢人了?”
“大殿下言之有理啊。”萧明宣微一眯眼,“礼乐射御书数,不如,先请大殿下表演个算数吧。”
萧明宣话音甫落,萧廷俊还没来得及恼火,西凉正使那双深邃的虎目已霍然一亮,惊喜道:“表演算数?这个好,这个没见过,听着比弹琴有意思!”
“……”
一旁眉清目秀的南绥正使忍到眼球要抽筋了才好歹忍住一个白眼。
庄和初颔首恭立,还是心平气和,四平八稳道:“陛下容禀,臣所献为道家祈福之曲,乃祝祷之音。”
“无妨,”萧承泽一扬手,“早已说过,今夜家宴而已。况君子之座,必左琴右书,音律一事,也不算离了翰林院的本职。都说道家音律于养身大有裨益,庄卿年前才负伤,这就能出来行走,可见传言或有三分真,且抚一曲听听吧。”
不待再有人出言,庄和初应声便道:“臣遵旨。”
第94章
宴上乐师中有一人用琴,庄和初也不在器具上挑剔,宫人便就近将那张琴自旁侧乐师席位间挪至殿中,摆在那尊位上的人垂眼可及之处。
挪琴时,众席位间还有些窃窃之声,待庄和初行至琴前一坐,殿宇中洋洋近百人立时屏声敛息了。
倒不是这些宗亲勋贵有多敬重这个凭文墨混饭吃的。
只是庄和初入朝这么多年,参加宫宴的次数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更从没主动出过这样的风头。
一个庄和初没什么大不了,可他身上还牵系着一个大皇子。
昨日庄府婚宴,就是大皇子出面代庄和初与前去赴宴的一众臣僚喝酒。
即便有一道师生关系在,此举也有乱了尊卑之嫌,这般安排是谁的意思,昨日去过的人早已咂摸出味儿来了。
今日又来这么一出。
一向也不怎么把大皇子放在眼中的裕王,近来也频频出手,庄和初那险些丧命的一伤虽宣称是裕王府侍卫失手所为,可也是越琢磨越透着蹊跷。
怎么看,眼下都像是一场暴风骤雨前最后的宁寂。
人人噤若寒蝉,皆是在心中暗暗盘算着自己这条船的生路。
殿宇轩阔,千钟留在那张略靠后些的坐席上,已看不清庄和初的面容,只能看见宫人将琴安顿罢,那道身着绛红官袍的身影缓步上前,安然落座。
那一双手在满殿目光凝聚之处不疾不徐地弹拨几下,又垂手去动了动琴下的什么东西,复又轻拨几声。
随意得不成曲调。
千钟正纳闷这是在干什么,忽在余响散尽后的宁寂之中听得铮然一声,响彻殿宇。
这声一响如冰河初开,顿遇断崖,垂瀑而下,闻者皆不禁精神一震。
万喜听着听着才明白,庄和初为何会说这是道家琴曲。
大过年的,又有外使在席,宫中乐师所奏皆是雍容气象,或锦绣繁华,或金戈铁马,总之都是尘俗里最极致盛大的热闹。
庄和初这曲子则不同。
明明眼睁睁瞧着是殿中人十指抚弦发出的声响,可偏就觉得是发于九天无人之境,在云霄与渊谷之间翩然穿行,尽沾天精地华之后才流淌入耳。
时而滔滔,时而涓涓。
不似宫乐丰盛,却也不至扫兴冷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