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您不喜欢糖炒栗子,那您自个儿说一个吧,您见着能什么高兴?您别客气,我拿了钱出来的。”
天色越沉,街上燃灯越多,渐渐竟觉得这窄巷中也比方才还要亮些了。
“为我剥颗栗子吧。”
“好嘞!”千钟只当他要吃着栗子好好想想,便毫不迟疑地朝后一伸手,由着庄和初将一颗温热的栗子放到她掌心里。
栗子已预先划了口,剥起来容易,千钟几下剥干净,还是谨慎地背着身,反手将那颗囫囵个儿的栗子肉朝背后的人递去。
人明明就在身后,却不伸手接。
“我的手不干净。”
那就是要就在她手上吃了,千钟还是不回身,只估摸着把手举高了些,待了好一阵,才觉得一个轻轻的力道将那快被风吹冷的栗子从她手上取走了。
千钟收了手,又催促问,“您快说吧,您想要些什么,再晚一点,怕有些铺子要关门了。”
“你已给我了。”人在她身后轻笑。
千钟一愣,她给他什么了?
那颗栗子?
“您不是喜欢糖炒栗子,是喜欢有人给您剥栗子呀?”千钟摸得关窍,喜上眉梢,“那容易,我把那一包都给您剥了!”
千钟说着便朝后伸手。
“不必了——”
那含笑的话音方起,千钟忽觉巷里幽深处人影一晃,蓦一转眼,就见个腰背佝偻、手执木杖的人朝他们而来,略走近些,才见的那人另一手中执着个碗。
是个看起来年岁不小的叫花子。
甭管岁数大小,盘踞在这一片里的叫花子个个都不是善茬。
千钟一慌,顾不那么许多,转身一把抓起庄和初,正要拽他往巷外跑,才一起脚,就听见个苍老的话音,喜庆里又透着哀戚。
“给您拜新年!一拜地久天长,二拜粮谷满仓,三拜福寿天降,四拜团圆安康!您行行好,赏口饭吧——”
老叫花子口中说着吉祥话,跪上前来连连叩头。
千钟怔然一定,庄和初已略上一步,将千钟半遮到自己身后,伸手自怀中摸出几个铜钱,轻轻搁进那只颤颤举起的破瓷碗里。
听得铜板接连落下的叮当声,老叫花子又千恩万谢着叩了个头,爬起来将那木杖往胳膊下一夹,健步如飞地跑了。
庄和初也不以为忤,只转过身轻拥着那还愣着的人,走到巷外一片明灿的灯火间,才温声问。
“他曾欺负过你吗?”
千钟摇摇头,垂眼往自己身上看看,又轻又暖的冬衣外面披着毛皮镶边的斗篷,早不是那身叫花子的破衣烂衫了。
“我就是……忘了。”千钟低低道。
她说得含糊,庄和初却明白,“不要紧。不必为难自己记着,也不必为难自己去忘,眼下怎样过着自在,便怎样过。往后也是一样。”
前半截千钟听得半懂不懂,但这个往后,一下子让她想起件要紧事。
“呀!咱们不能见面来着!”千钟赶忙别过头去。
“见已见了。”瞧着这执意掩耳盗铃的人,庄和初忍俊不禁,轻掂了掂手上的栗子,“这样,日后无论如何开罪我,只要为我剥颗栗子,便一笔勾销,好不好?”
千钟犹豫着转过脸,朝他看过来。
这人大概是真的喜欢叫别人给他剥栗子,这么看着,满街灯火映着那副春山秋水般的眉目,清润舒展,明显是比昨夜高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