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式样古拙厚重的大盘,单是这一只大盘就足够沉了,盘里还满满盛着些柏枝、柿子、橘子。
大盘搁放到桌案上,终于卸下重负,千钟抖抖一路来抱得发酸的膀子,颇有些心满意足,话音清亮雀跃,听着就叫人畅意。
“临走前,我跟裕王要赏,原想再发笔大财来着,谁想裕王让我在他那厅堂里自个儿挑一件。那些物件哪个值钱,我也不懂,但我认得这个‘百事吉’。把它抱走,让裕王新岁百事不吉,可比发财划算多了!”
裕王有亲王之尊,又是百官之首,新岁这几日什么祭祀、朝会、饮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自然没有闲工夫同他们一样在年饭桌上一一掰这些,但王府里总是要有些过年的布置,便在清供上凑了这个吉利。
大概裕王许她自个儿挑赏的时候也没料到,竟是这份吉利叫她一锅端了。
庄和初忍俊不禁,转手将梅花安置到瓶里,腾出手为她解了那总算可以功成身退的斗篷,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端详这份计划外的战果。
“你抱走它时,裕王可说了什么?”
千钟摇摇头,抱着杯热气腾腾的甜汤得意道:“裕王那脸上,一看就是老大的不情愿,可他早先把话都说满了,就只能让我拿走了。”
“裕王不情愿,也不全是因为你端了他的吉利。”庄和初手指在那大盘上轻叩了叩,回响清越如金石,“这盘子是个至少三百年的老物件,放到市面上,能值百两金。”
“百两金?!”千钟吓得手一抖,差点儿洒了杯子。
便是在明亮的灯火下,这黑乎乎的大盘也看不出有什么富贵相,瞧着还不如她手里这杯子精细。
不过,一个一摔就碎的东西能全须全尾地存放个三百年,就跟一个人长命百岁似的,寿数长了,总归是稀罕的吧。
还好一路上抱得紧,没磕碰了这老祖宗。
千钟心有余悸地往一旁挪了挪,坐得离这金贵的老祖宗远了些,“我原本还觉得,裕王府瞧着,也没有街上人说的那份儿金砖铺地、银水刷墙的富贵,敢情这富贵都藏在不起眼的地处了。”
敢向裕王狮子大开口的人,却被到手的富贵吓着了。
庄和初看着好笑,也不忍再逗她,“一个盘子罢了。你若看着它不踏实,改日我替你卖了去,可好?”
盘子和金子比,自然是金子看着更踏实。
千钟连连点头,又好生喝了口热甜汤,心里终于安定下来,才想起今夜去裕王府的正经事还没顾上说,忙将那一番交锋一一学给这托付她前去的人。
去之前,庄和初只嘱咐她,让她一切以自个儿安危为要,别怕言语犯忌,只管向对裕王有利处说,但也不要一上来就太服软,无论裕王问什么,都要半真半假掺兑着答。
说得花里胡哨里还透着真挚,就是最好的。
千钟就是照这般嘱咐去做的,可直到这会儿办成了回来,也没大明白,“这样说,裕王能信吗?”
庄和初笑,“他不会信的。”
“啊?”不待庄和初把话说完,千钟心头一紧,刚松下几分的腰背一下子又绷直起来,如坐针毡,“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特意请你去和裕王这样说,就是要他一时辨不清哪些可信。”温声解释着,还怕这些不足宽心,庄和初边说着,边从那由她自裕王府抱回的大盘中挑出个光润饱满的橘子。
橘皮撕裂迸发出的清香让人心头一舒。
“你今夜说的每一句,他都难辨虚实,却又与他利益相关,必会调动人手核查清楚。而那份喜帖让他知道,婚期已近在眼前,要想不失先机,唯有把这份差事派给现下他手中离你我最近的人。”
“姜管家?”千钟霍然明白,“您想让姜管家钓大鱼?”
庄和初欣然点头。
有件事,那两日守在庄府时,千钟就已在些细枝末节处有觉察了,可这里头的意思由庄和初亲口透出来,千钟还是不由得诧异。
“姜管家已经跟您是一伙儿的了?”
“所求不同,但仍在一路上,可以同行一段。”虽轻描淡写,但也足够她明白了。庄和初说着,将剥好的橘子递了过去。
橘皮破开五片,一朵花似的托着当中的明珠。
“今日多劳你辛苦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