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的事从这个人口中说出来,就只是轻飘飘一句“省事”,几乎与他翻核桃仁的举动一样轻巧。
说罢,便只专心在眼前的核桃仁上了。
萧承泽默然看着炭炉边的人,心头漫过一道难言的滋味。
按说,这些侍奉的琐事,从来都是宫人做的。
臣子们入见,再如何恭敬,也不会于这些事上动手,一则不愿自降身份,再则,天子近身之物岂敢轻易碰触,一旦出了差池,那就是滔天的祸事。
也就是庄和初这个人,与他独处之时,恭敬里总透着一股无所谓荣辱、也无所谓死活的随心所欲。
亦或是亲近。
高处孤寒,登极至今,仍与他留有这一分亲近的人,已屈指可数了。
庄和初今日进宫是为着私事,又是受内宫传见,没着官服,解了披风后就是一身颇显持重的螺青便袍,这会儿半跪在炭炉旁,长袍曳地,自上而下看过去,只觉得那衣袍空荡荡的。
该是近来着实清减了不少。
这半年来,皇城探事司中头一份的责任自然是谢恂担着,但临近卸任,如寻常衙门一般,许多具体的麻烦事已经渐渐倾到了庄和初这个准接任人的身上。
忽又压来外使入朝这么一桩要务,想也知道,这半年在人人都只当他偷闲养病时,他实际过的是何等劳筋苦骨、心力交瘁的日子。
换是任何一个人,光是这有苦不能言的委屈,就足以让人想撂挑子了。
这人还从没在差事上有过抱怨。
他没抱怨,他便没有怜恤,属实不公,萧承泽缓缓吐纳,一面在手上那只夹碎了壳的核桃里一一将大块的核桃仁捡出来烘上,一面有些沉沉地开口。
“朕知道,从半年前朝中刚一提议外使来朝的事起,裕王就没安生过,好在步步至今,尚算顺遂。皇城探事司,尤其是你第九监,着实辛苦不少,才逼得裕王无法在使团入京路途上动手,转而盯上大皇子这天残地缺之处,闹了玉轻容这么一出。”
一提及大皇子,萧承泽不由得又沉沉一叹,他那金尊玉贵的嫡长子,也实在给这人本就不宽裕的精力雪上加霜了。
“倒也万幸,他盯上的是大皇子,有你及时觉察,补上了这窟窿,否则这个关节上纵了裕王到军中去,那情势可就骑虎难下了。”
庄和初人虽守在烧得正旺的炭炉前,话却只说到冷热合宜之处,“谢陛下体恤。此事功在九监,也在千钟县主,唯不在臣。臣有失查察,使大皇子深涉险境,已无地自厝,不敢矜功。”
不至拂了萧承泽这份体念下情的心意,也未多一分失之僭越的热络。
“朕是跟你说心里话,你也不必过谦了——”
萧承泽说话间转手去扔剥空的核桃壳子,目光一低一抬,不经意扫过庄和初清瘦挺拔的腰身,乍然一顿。
方才不曾留意,他腰间系着一只荷包。
银白缎面上绣着精细的竹叶纹,垂在他螺青的袍上,好像沉沉夜色之下悬在竹林梢头上的一轮朗月。
荷包香囊一类贴身的物件,多是女子制来送予男子,虽也不是绝对的,但这些年来为了避嫌,庄和初身上从未佩过这些东西。
才刚一张罗婚事,就多了这么一件。
可那讨饭为生的人,该不会有这样细腻工整堪比宫中绣娘的手艺。
萧承泽目光在那荷包上凝了片刻,浓眉蹙了又蹙,还是问:“这荷包,是那小姑娘做给你的吗?”
庄和初垂手轻拢了拢,将那荷包拢至了身侧更显眼的位置上,“若是皇后娘娘问及,那便是。”
“啊?”萧承泽一时没转过这个弯儿。
什么叫皇后问起就是?
“照官面上说,县主是内廷女官出身,必定修过针线女红,依照俗礼,婚期之前,也该有信物相赠了。原以为是要随县主一同拜见皇后,这些礼数上的事若有疏漏,怕她要受罚,臣就在余暇时自己做了一只。”
这番心思虽比那荷包的针脚还细密,却也不难懂,可萧承泽还是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