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退出门去之后,千钟才把鼻尖儿凑近那酒坛子,小心地闻了闻。
坛口尚还封着,已能闻见浓重的酒气了。
从前在街上,她也见过不少醉汉,嘴上胡言乱语,脚下东倒西歪,浑身酒气重得就好像刚从这坛子里捞出来,与毫不相干的人只一个不对眼儿,也能气势汹汹地打骂起来。
还有些冬日里醉酒的,迷糊得倒地就睡,不到后半夜就活活冻死了。
以她看,酒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肯定是好喝的东西,毕竟这世上有那么多人爱喝它,还有那么多人能靠造它卖它过活,连庄和初写给梅重九的那话本里,各路英雄惺惺相惜的时候,也是要喝酒的。
保不齐,明日到宫里去,皇后娘娘赏下的吃喝里,也会有这东西。
虽不知庄和初那头支应着谢宗云,怎么又突然想起给她添来一坛酒,但既然添来了,就定是有添的必要。
她倒也听街上的人说过,酒这东西,少喝些,不妨事,喝得多了才会生出麻烦来,而喝多少才算多,没有定数,还跟武功一样,是能修炼的。
兴许是与使筷子一样,庄和初也想让她在进宫前练练这个吧?
这么想着,千钟赶忙动手拆了封,抱起坛子,小心地倒出一碗。
清盈盈的一碗酒液捧在手里,除了那一股股冲鼻的浓烈气息,瞧着就和水没什么两样,千钟思量片刻,还是慎重地只探出一点儿舌尖,浅浅一舐。
一股奇异的辛辣袭来,舌尖儿下意识一缩,那辛辣也随着蹿进口中,一瞬间口鼻之中尽是一股呛人的酒气。
“嘶——哈哈……”
千钟呛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伸着舌头直扇风,还是徒劳,又赶忙抄起勺子挖口米饭填进嘴里,这才缓过些许。
好好的人,怎么会专门使钱买这种罪受?
远的不说,只瞧着谢宗云整日酒囊不离身,时不时就往嘴里倒上一口,咽罢还总是一脸痛快的模样,她也是怎么想都想不到,这东西会是这么个鬼滋味!
念头刚从谢宗云这儿转开,千钟忽地想起些什么,忙又转了回来。
细细想着谢宗云常日里那副样子,又看看那被她仓皇间丢下的酒碗,千钟心头蓦地一亮。
酒这东西,虽实在说不上好喝,倒确实能有个好用处。
千钟咽下塞在嘴里的那口饭,重又捧起酒碗,沉了沉气,送到嘴边,横下心两眼一闭,屏着一口气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
*
那间房里,谢宗云拎着酒坛子从门口走到桌边的功夫,就已起了封,往嘴里倒了几口,落座之后也不说与庄和初倒上一碗,只管喝自己的。
一仰一底之间,小半坛子就下去了。
庄和初和气地笑着,自身上拿出一只白瓷小瓶,轻轻摆到他面前。
“这伤药是道门里的方子,比谢老太医那里太医院的保守方子见效快些。素闻谢参军武功深厚,可惜今日负伤在身,无法全数讨教,甚以为憾。望谢参军珍重己身,早日恢复康健,庄某愿再与谢参军切磋。”
谢宗云瞥了眼那药瓶,又瞥了眼那刚把他切了又磋的人,抱着酒坛子“呵”地笑了一声。
“庄大人不想解释解释你这一身功夫吗?”
庄和初弯着一道好脾气的笑意,颇有些无辜地道:“庄某自入朝以来,从未说过自己不会武功,若谢参军早些问及,我定是会如实相告的。”
要不是出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事,谁会去向一个整天一副病得快死的样子的人问他会不会武功?
谢宗云盯着眼前这还是一副病恹恹可怜相的人,又“呵”地笑一声。
“这么说,你的病是装的?”
他不提这茬还好,听他一提,这刚才一手能截住他的刀,一掌能把他打吐血的人,好像才记起来自己应该还有生病这么回事,竟眉眼一低,颔首掩口,有气无力地咳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