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和初一边与她说着做旧是怎么回事,一边在熟透的羊肉里挑出一块烤得外焦里嫩的,夹去料碟里略略一滚,卷进一张薄饼中,又朝千钟递过来。
“那手艺也不甚高明,勉强能糊弄住何万川,若裕王细究起来,必能说道出些什么,只不过有梅先生出面,这些旁证就都不算什么了。”
千钟接了庄和初递来的饼卷烤羊肉,刚要往嘴边送,忽见庄和初转手又揭过一张薄饼,只夹起两根切成细条的白萝卜卷在饼里,就慢慢吃起来。
千钟怔怔看着,目光一动,面上忽地掠起几分愧色,忙将自己手里的又朝他递了回去。
“大人,我已经吃饱了,这个给您吃吧。”
这就吃饱了?
庄和初怔然一抬眸,就撞见她面上那重莫名的愧疚,又见她目光悄悄地往他手上瞟,豁然了悟的瞬间不由得啼笑皆非。
她这是见他只把肉卷给她吃,自己却吃这清素的萝卜,错以为他是舍不得吃肉了。
想来从前她养父在世时,那些衣食不足的困顿日子里,她是被如此疼爱过的。刚吃了几顿饱饭,对饥饿的恐惧必然还没有被这寥寥几餐驱散,她一时忘记了如今身在何等富足的宅邸,只下意识生出了这般解读。
庄和初心头漫过一重难言的温热,带着淡淡的酸涩,浸得他轮廓本就柔和的眉眼愈发温存了几许。
“羊肉可以补虚损,养气血,壮筋骨,你多吃些。白日间我服的那药,药性刚猛,需得忌口荤腥,我若吃了就要伤身了。”
庄和初温然笑着,夹起一根晶莹剔透的白萝卜条,送进她面前的小碗里。
“这是用冰糖和米醋腌渍的萝卜条,姜管家的拿手小菜,酸甜开胃,若羊肉吃得腻了,就拿这清清口。”
千钟这才赶忙把伸过去的手缩回来,心下一安,看着面前碗里的萝卜条,忽又想起另有一事还没问。
“大人,我从前在街上听说过,先帝朝的时候,姜管家是在宫里伺候的,后来被放出宫,才到了您府里。她会不会见过真的梅知雪呀?”
“她未曾与我提过,不过,也是有可能的。”
千钟斟酌了一下这话,又盘算了些什么,再问,“那她当年到您府里来,是您特意请她来的,还是她自个儿要来的?”
“是探事司的安排。这府里的人,有半数是在探事司第九监当差。至于其余的人,有没有在那八监里当差,我也无从知晓。但有一样,他们所有人来到我身边之前,无一不是经探事司严格调查过的。”
千钟将他这番话就着手里饼卷烤羊肉一起好好嚼了嚼,又一起咽进肚里,纠着眉头叹道:“难怪您这么发愁呢,这样都能混进来,那可真得是个道行高深的人物了。”
话刚说完,忽又觉着不妥,千钟忙一展眉头,精神起来。
“大人您放心吧,我应承了您,就一定给您办妥。不管这人道行多高深,只要他为非作歹,老天爷保准不会向着他,您就踏踏实实的吧!”
听了这么多,她不打退堂鼓,倒还宽慰起他来了?
庄和初定定看着这张月华灯影之下尽是昂扬斗志的面孔,不禁问:“我雇请你办事,却未先对你言明,这里头先前就已藏了如此多的算计,你不怨我吗?”
千钟摇头,随着她摇头,悬在亭檐下灯笼的光亮也摇晃在她一双眸子里,泛着星星点点动人的狡黠。
“看不破您的算计,那是我修为太浅,怨不得人。不过,下回您要是再想算计我,可得多加小心,我上过这一回当,就没那么好骗了。”
庄和初失笑,“多谢提醒,我一定留心。”
将手上的吃罢,庄和初又缓缓喝了点热汤,才敛回正色道:“还有一事,可能不大容易,需得你加紧时间辛苦一点。”
“您差遣就是。”千钟毫不迟疑。
说是差遣,倒也不全算是差遣,“你要尽快学识字,识得越多越快越好,以备不时之需。”
那双映着灯笼辉光的眸子蓦地一亮,连灯笼都被衬得仿佛黯了一黯。
读书识字是多么好的一件事,从明白她爹为她取的“千钟”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起,她就深深烙在心里了。
这辈子能有个户籍,已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福运了,如今竟还能学识字,这算是什么辛苦,这根本就是老天爷一脚把她踹进了蜜罐福窝里!
千钟激动得连连点头,“我学,我一定好好学!从前我爹就说过,我是个读书的好苗子,您教给我多少我就学多少,我一定能学得又多又快!但凡我偷一点儿懒,您只管往死里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