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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躁的舞台(第2页)

回到上文。他对严嵩的仇恨,也是到了深处,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开骂。一方面,出于知识分子的正义和良知;另一方面,是基于好友沈炼被杀。

徐渭所处的时代,社会矛盾激化,又有倭寇侵扰民不聊生。当时朝中严嵩垄断朝政,贪贿奢侈,独断专行。很多人因为与严嵩政见不合惨遭杀害。在被杀的人中,就有徐渭的知己好友沈炼。徐渭原本就对社会黑暗、权奸当道不满,沈炼的被杀,更激起他的痛恨。

骂人的过程中,徐渭自己也很入戏。他以祢衡自喻,发泄自己怀才不遇、英雄失路、托足无门的悲愤。这个社会良莠不分,真是荒唐可悲啊!徐渭捶胸顿足。

话说,作为剧作家的徐渭,依然卓越,曾得到汤显祖的赞赏。两人虽未谋面,但徐渭离世后,汤显祖写信给山阴知县余懋孳,希望他能够关照徐氏后人,完全是出于对徐渭编剧才华的倾慕。徐渭的戏剧代表作叫《四声猿》,四声猿猴的啼叫。

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写:“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东晋《宜都山川记》中,也提到“巴东三峡,猿鸣甚悲”。

猿猴啼叫,类似呼啸。古代文人游子出门远游或赶考,多乘船走水路,两岸幽深的山涧丛林,时而传来清朗的猿声,伴随着羁旅愁苦,借几盏闷酒,流入诗册,化为意象。

如此看来,徐渭创作的杂剧《四声猿》该是四幕悲剧。《狂鼓史渔阳三弄》是其中之一。猿猴啼叫的意象,也像徐渭本人。呼啸、哀叫,抑或理直气壮地谩骂,是理想主义者对命运的叩问和嘶鸣,长久回环于长空,令人悲戚不已。

第三幕:泼墨

终于,徐渭要画画了。

作画之前,他不是做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处于波澜不惊的状态,想想布局,思忖一下用笔之类。他要喝酒,他要让自己心潮澎湃起来,他要振奋,他要激昂。他要用金箍棒搅起东海龙宫,来个天翻地覆。他要在海水最激**的时候,甩一抹墨色出来,瞬间而就。那个瞬间,是他精神最为通灵的瞬间,笔墨之神紧紧握住他的手。

“小白连浮三十杯,指尖浩气响成雷,惊花蛰草开愁晚,何用三郎羯鼓催。”为了捕捉这一瞬间,他连喝了三十杯小酒,将所有的气息,都逼到了指尖。笔下的墨花墨草,猛然间,疾风骤雨般落在了宣纸上。

徐渭作画,那是“狂挥墨欲流”。他用泼墨法,一笔两笔三笔,画牡丹叶、荷叶、芭蕉叶等宽叶植物,又一笔,画大块山石。一层浓墨,是浓重的神采,趁墨迹未干,又用淡墨渲染,形成流动迷离的烟云。

据考证,徐渭最早的画作,是四十七岁画的。四十七岁,历尽艰危的徐渭,终于不再对仕途有企望,不再有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欲望,开始专注于自我表达。徐渭选择了水墨,水墨亦选择了徐渭。二者天作之合。

王阳明说:“汝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汝来看此花时,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过来。”

当徐渭还没专注凝视那些花草植物的时候,他们各自寂寞。以那株牡丹为例,自从被徐渭看过一眼,“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转身成为徐渭的墨牡丹。

徐渭又到菜园走了一圈,眼睛一瞥,那些南瓜、茄子、豆角等植物,全都被同化为徐渭气质,不安分守己了。豆荚像是要爆开,南瓜歪着头嬉笑,莲蓬长出了毛糙糙的刺。纸上的《蔬果卷》,热闹的铁匠铺,演奏叮叮咚咚的交响。

他抛弃了五彩,只用纯粹的水墨。纸上,那一株水墨芭蕉替徐渭狂喊:“种芭元爱绿涟漪,谁解将蕉染墨池。我却胸中无五色,肯令心手便相欺。”徐渭的世界是黑白的,他只能如实表达。如果画成彩色,那便是最大的欺骗。徐渭一生,从没有欺骗。他的黑白,是从苦难磨砺中蝉蜕的黑白,是从绵软香氛中出走春天逃向严冬的黑白,是在五彩纷繁世界中,加了冷峻滤镜所显现的黑白。

徐渭画画,是捧着自己的一颗心来了。万事万物,都是“我”的化身———

他是葡萄。“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一串墨葡萄,既是耀眼明珠,又是野藤中的杂草。一串墨葡萄,颗颗闪耀璀璨的才华,又滴滴是徐文长不屈的眼泪。

他是牡丹。“五十八年贫贱身,何曾妄念洛阳春;不然岂少胭脂在,富贵花将墨写神。”像我这样地位贫贱的文人,哪里有资格去妄想洛阳富贵的春天!“腻粉轻黄不用匀,淡烟笼墨弄青春。从来国色无妆点,空染胭脂媚俗人。”我原本就是一等的国色,根本用不着那些娇艳的色彩来媚俗!

他是梅花。“从来不见梅花谱,信手拈来自有神。”

他是芙蓉。“玉簪白白芙蓉绯,若个梳妆不学伊。青藤道人不解事,一齐涂抹付烟煤。”

他是石榴。“砚田禾黍苦阑珊,何物朝昏给范丹;虽有明珠生笔底,谁知一颗不堪餐。”

他是鲤鱼。“满纸寒腥吹鬣风,素鳞飞出墨池空。生憎浮世多肉眼,谁揭凡汝是白龙。”

于不经意间,徐渭开创花鸟大写意画法。

他的大写意,完全是自我的游戏。虽然他自我评价,“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但水墨的舞台,仍是公认的徐渭艺术的核心舞台。在宣纸上,他的坎坷经历,他的奇崛性情,他的真我思想,找到了最佳的落脚点。似乎,他前半生的苦难情绪,都是为了成就一番墨戏。

大写意,重在一个“大”字。水墨是一条桀骜不驯的游龙,云里雾里翻转。徐渭将那个一生碰壁、被现实磨砺的强大自我,放纵出来,杀气腾腾,带着骨子里的豪情,冒着热腾腾的气息。他纵身骑上龙头,迅速驾驭局势。随着自我不断壮大、强大,笔墨不得不为之驯服。他狂笑一声,调兵遣将,几个回合,将战果摆上了纸面。

大写意,须有大气魄。大写意,仰仗徐渭的臭脾气。

在这个舞台上,他的表演太过精彩,以至于后世文人从未停止对其顶礼膜拜。只消一眼,便甘拜下风。那些画家,模仿徐渭的学养,却模仿不来他的才情,更模仿不来他的狂躁秉性。郑板桥刻章“青藤门下走狗”,齐白石表示“恨不生三百年前,为青藤磨墨理纸”。都在心里感慨着———大师啊,大师!

可惜,徐渭并未预见自己的成功。晚年,他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贫困潦倒,只拿画作换几斗米,换几杯酒。遇到达官贵人上门,便喊着“徐渭不在———”闭门谢客,骨气仍在。

背靠孤寂的夜,怀着几分醉意,徐渭沉浸在墨色的游戏里,挥毫挥出了一身汗,畅快淋漓。画毕,并不过瘾,接着题诗:“胡为乎,区区枝剪而叶裁?君莫猜,墨色淋漓两拨开。”“涂时有神蹲在手,墨色腾烟逸从酒。无肠公子浑欲走,沙外渔翁拗杨柳。”前者是题泼墨牡丹,后者是题蟹。表达结束,笔一扔,抱头睡去。

使人如冷水浇背,陡然一惊。惊诧于其对自我心相的准确观察,惊异于其大胆飞扬的诗意表达。多少年,花鸟画的面貌是绵软的、纤细的、轻柔的、窃窃私语式的。而徐渭泼墨,一落笔,便是惊了风雨,引来雷电,震动画坛几百年。

他在写给友人的信中,谈及自己的绘画理论:“奇峰绝壁,大水悬流,怪石苍松,幽人羽客,大抵以墨汁淋漓,烟岚满纸,旷如无天,密如无地为上。”

这是典型的徐渭气象。徐渭气象,是文人的纵横气、性格的狂傲气、被命运挤压的冷峻气、欲俯视众生的狂狷气、无所掩饰的真气。如此复杂的构成,无非是想宣告世人———这个世界,徐渭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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