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研究的成员就站在不远处。他们埋头处理检查的数据,或是摆弄实验用到的机器,沉默不语。
直到阿尔切斯特合上信,开口了:
“打扰一下,烦请借我点火。”
研究员这才从手中的事务间抬起头,眼下的乌青重得吓人。
很快,便有人到外面为他取来一支火机,通体发银,同样烤有家族的纹徽。
阿尔切斯特按下火机,橘红的火苗从火嘴跃出,微弱、渺小、颤颤巍巍。他将信贴上焰心,注视着信纸在火焰的蚕食下一点点疲软、焦黑,而后化作枯瘦的白,落为灰烬。
“卡尔洛告诉你们要加快实验的进程?”他望向研究员,询问道。
“是的。”其中一人开口了,“但您请放心,给您进行的实验经过了严格地计划与万全地准备,绝对可以保障安全性。
“您的生命永远是第一位。”他瞧着阿尔切斯特,目光灼灼。
阿尔切斯特不置可否,转而问:“所以剩下的人会像今天抬出去的那个小孩一样被对待,哪怕他们承受不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另一名成员开口了,“他们没有那样好的运气,只能自求多福了。”
阿尔切斯特是幸运的。当他脑海中出现这句话语时,那些遥远的记忆又再度袭来。在他还是雾岛怜央,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似乎也曾有人对他说过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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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酒接手他的第一年,或者说他父母“叛逃”的那一年,是雾岛怜央接受实验最多的一段日子。
那时雾岛怜央六岁,隔三差五地就得去趟实验室。他的身上被插满不知用来做些什么的管子,而管子的那头连接着嗡嗡作响的庞大机器。采血,或是注射,雾岛怜央躺在手术床上,静静看着那些属于他的血液从体内流去,再看着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液体沿着管子流入他的身体。
实验室里其实不只有他,一起的还有其他几个小孩。他们接受实验的时间似乎比雾岛怜央更久,每次他来时,他们躺在病床上;每当他离开时,他们依旧躺在那里。安安静静,不声不响。
琴酒很少会来看他;即使来了,也往往是寡言的。每次见到他,他的嘴中总是含着烟,却不常点燃。他大步往前迈着,黑色风衣的衣摆随之旋起;虽然极淡,但雾岛怜央仍能嗅到萦绕他周身的烟草气息。
琴酒就是这样,不管小孩的步长,不顾小孩的身高。他不会等你,如果不想被抛下,就得自己跟上。
但有时,他又会做出一些称得上体贴的举动,比如将衣服扔给冷得直打哆嗦的小雾岛,或是在他接近时掐灭手中的烟,又或者,提醒他要系好安全带。雾岛怜央至今仍分不清,这到底是出于boss要求照顾他的命令,还是Gin发自内心的、微不足道的施舍。
但对小雾岛而言,这是一种温情与认可的体现。终于有一天,他壮着胆子开口了:
“他们……”他回过头,看向玻璃窗内、病床上的孩子们,“他们为什么会一直在这里呢?”
而后这么多天以来,琴酒第一次为他停下脚步。他侧过头,饶有兴趣地往后瞥了一眼:
“给你个机会,”男人很高,又叼着烟,声音在雾岛怜央听来有些轻飘飘,“你真的想知道吗?”
那时的雾岛怜央满心眼都是琴酒对自己的回应。“我想!”于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闻言,琴酒完全转过身来。
“你是组织迄今为止打造出来的最完美的容器。”他自上而下注视着雾岛怜央的眼睛,“所以你可以自由活动。”
“而他们?”男人嗤笑一声,“他们不过是复现你奇迹失败后的拙劣的废品,唯一的用处就是躺在病床上被组织榨干最后的价值。”
“你很幸运。”他扔下一句结论,继续向前走去,“不过运气也归属于实力的一部分。”
六岁的雾岛怜央不懂试验究竟是为了什么,不懂试验到底给他带来了怎样的能力。他只知道试验让他疼痛,让他过去的记忆变得模糊,让他的父母抛弃他而去。
六岁的雾岛怜央同样不懂琴酒的这番话是什么含义,他只是茫然地迎着琴酒的目光,感到喉咙有些发紧。是因为男人和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吗?他是在夸奖自己吗?他想问,但他说不出话来。
直到时间缓缓流逝,不知哪一天起,其中的一个孩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面孔;而后某一天,又一个孩子离开,一个新人加入。雾岛怜央就这样见证着身边的面孔由熟到生,又由生到熟,再由熟到生……源源不断,周而复始,他这才逐渐理解琴酒的话语。
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这漫无止境的轮回里,只有他是那个唯得赦免的幸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