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弘毅本性不喜欢疯疯打打,以前月涵与他嬉皮笑脸他都是制止的。他脸一红,嘟囔一句“别”就转身回房去了,抛下管秋芬好是难堪。他回到房感觉自己行为不妥,接着出来找她说话。管秋芬见到他来,立即把盆里的水泼了,返身回房去。张弘毅在背后轻轻唤她一声,她也似乎没有听到。
德祐二年五月初一(1276年6月14日),在众位大臣的拥戴中,益王赵昰即位于福州,史称为端宗,改年号为景炎。
五月初一是黄道吉日,钦天监没有跟随南来,这良辰吉日是由陆秀夫推算出来并经过大家认可之后决定的。时间非常仓促,登基大典的筹备活动紧急进行。位于濂浦的平山阁改建为行宫。在南郊构筑了天坛。大量服装旗帜卤簿需要赶制。仪仗需要排练。年仅七岁的赵昰多次被带着进行登基仪式的彩排。他特别喜爱那领黄灿灿的小龙袍,期盼早日能穿上。这些活动弄得福州喜气洋洋。百姓知道大宋皇帝要在他们这里登基,无比兴奋骄傲。
那天天不亮赵昰就被叫起床,沐浴穿戴,由太监护持登上车舆来到南郊。赵昺也是如此,他虽然只有五岁,却是一位王爷。天坛前文武百官肃立。广场上各色彩旗在晨曦中显得热烈祥和。赵昰下车来时鼓乐奏起。他上台叩拜。陆秀夫念了表章告祀天地社稷,列祖列宗。赵昰即位,陈丞相率领文武百官及福州士绅耆老拜贺,山呼万岁。
祭祀礼毕,大队人马回城。前面骑兵开道,仪仗队举着旗帜、卤簿、华盖、曲伞、雉扇、信幡、金瓜、响节等,奏起鼓乐,非常热闹。皇帝的车舆走在当中,前后左右有大臣的车骑簇拥。百姓夹道欢迎,山呼万岁。
进入行宫的奉天殿,赵昰戴冠冕,穿龙袍,登上龙椅。陈宜中和百官分立阶下,上表称贺,跪拜,山呼万岁。赵昰正式称帝,改年号为景炎;改福州为福安;尊恭宗为孝恭懿圣皇帝;册封杨淑妃为太后,垂帘听政,辅佐幼帝,赐金册二片,长一尺二寸,阔五寸,厚二分五厘。在珠帘后的杨淑妃辞让,不接受太后封号,称晋升为太妃即可。
端宗封广王赵昺为卫王。五岁的卫王上前拜谢。在护持他的太监代他读谢表时,他眼睛睁得大大地,好奇地看着端宗的龙袍和龙椅。端宗与庶弟关系很好,见了他很高兴,说:“你喜欢这龙袍,朕穿小了就给你。这龙椅朕坐一坐让给你。”他已经知道了称自己为“朕”,可是不懂什么话不该说。
他继续任命百官,封陈宜中为左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兵马。这就是由他掌握兵权,宋代不乏文官领兵先例。封张世杰为枢密副使,陆秀夫为签书枢密院事,苏刘义为殿前司。杨亮节也受封国舅,晋升为侯。当然这都是事先拟定,太监代为宣读的。
新朝首次早朝至此结束。新朝新气象,大家都充满中兴的信心。下得殿来,张世杰就说:“陛下好君王仪表,真是我主。不过陛下说龙椅坐一坐就让给御弟卫王之言说得不好。”
陈宜中打断他的话说:“不说这话。陛下今日登基是我等之福,我等应该尽心尽力辅佐。愚以为皇上应该启蒙学习了。陆大人是否愿意担当教授皇上之重任?我将推举陆大人为太傅太保,如何?”
端宗即位,立即诏告天下。新朝廷以复国为重任,积极进行军事部署,派官员到江西、浙江、福建和广东各地招兵买马,竖起反元大旗,一时形势大好。
新朝廷封文天祥为观文殿学士侍读,召他去福安。文天祥欢欣鼓舞,立即动身前往。
也正是在五月初一这一天,恭帝赵?和他的母亲全太后被伯颜押送到了元的上都。次日元世祖忽必烈在大安阁接受他的朝拜。那时候元大都尚未建成。忽必烈每年四月到九月都在上都避暑。上都在现在的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忽必烈封赵?为瀛国公,南宋灭亡,元朝得府三十七、州百二十八、关监二、县七百三十三。忽必烈命伯颜告于天地宗庙,大赦天下。后来赵?十八岁时,忽必烈遣送他到吐蕃出家当了喇嘛。他勤奋学习,成了大徳高僧。元英宗至治三年,赵?去世,享年五十四岁。
五月二十六,福州行朝上早朝。幼帝赵昰登上御座。百官唱舞已毕,陈宜中丞相出班奏道,文天祥到了。珠帘后的杨太后宣他上殿。
文天祥穿着平民衣服,形容黑瘦,上殿来见上面龙椅上坐着年仅7岁的儿童,他听陈宜中说了,知道是幼帝,就匍匐在地,泪如泉涌,止不住地抽泣。他听到珠帘后一位妇女问:“下跪何人?”知道是杨太后,就回答:“微臣文天祥叩见皇上。愿皇上万岁,万万岁。愿太后千岁,千千岁。”他见了皇上如见亲人,这一刻想起三个月来为蒙古人羁押所受的屈辱、逃亡路上所受的苦难,精神崩溃,几近失控了。
杨太后好受感动:“卿家平身。不必哭了,有话慢慢道来。你是何日到福安的?”
文天祥用袍袖拭泪:“臣是昨日到的。臣于二月在临安受朝廷派遣,前往北营谈判,不料遭到敌酋无理扣留,后来被强迫随祈请使押送去北方。行到京口臣乘机逃脱。其时临安已经沦陷,不可以返回。臣欲去扬州,协助李庭芝制置使抗元,不料李大人中了敌人的反间计,怀疑臣是敌酋派出的间谍,不予接纳。臣听说陛下在温州团结南方军民,共同抗元,欢欣鼓舞,遂来投奔。其间穿过江淮敌占区,险阻重重,昼伏夜行,九死一生,苦不堪言。上月终于达到温州,而陛下已经移驾于此。臣留在温州候召,又是将近一月。今日拨云见日,又瞻天颜,乃喜不自胜。祈愿陛下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千岁。”
杨太后说:“卿家辛苦了。奴离开临安时,太皇太后曾对我说,我护持二位幼王南巡是文大人建议,一者是为了去南方号召组织继续抗元的力量,一者是为了保持延续赵氏皇祚。太皇太后对你的忠心非常赞叹,夸你是大忠臣。现在幼帝甫掌国事,需要辅佐,有卿追随到来,正是幸事。望卿施展大才,与众位大臣同心戮力,共襄大举,收复失地,奉幼帝还临安,赵氏幸甚,天下幸甚。”她转向陈宜中说,“陈丞相,文大人回到了朝廷,你看安排什么职位,使其效力?”
陈宜中奏道:“臣在早朝前与张枢密、陆谏议讨论了,可以任命文大人为通议大夫、枢密使,都督诸路人马。还因原任李庭芝为右丞相,李大人因为是淮东制置使,镇守扬州,未能前来就任,右丞相一职空缺,臣等举荐文大人充任,请陛下定夺。”
杨太后欢喜地说:“如此甚好。即托陆大夫书写任命诏书,择日颁布。文大人刚到福安,今日赐午宴为他洗尘,烦陈丞相、张枢密、陆谏议作陪。”
文天祥领了御宴回府后不久,张弘毅来报,方兴将军在门外求见,文天祥立即说请。文天祥来到门外迎接,见了方兴很高兴,牵手引进室内,坐下说话。张弘毅也被赐座。
“啊呀,方将军,难得在这南方见面了。那些将军和士卒兄弟怎么样了?”
“末将今日听说丞相到了,真是喜出望外,立即前来拜见,诉说末将离散后的思念之苦。在临安时,末将等听说丞相被派去往北营理论,都认为凶多吉少,丞相不该去。丞相一去果然遭到扣留,不能返回,使得末将们无比担忧。且不说我们空自嗟叹无能为力,不能救丞相,我们自己也随即遭遇了厄运。朝廷投降,军队都得接受改编成为降卒。我们气愤万分,正想反了,打出临安,逃往南方,再图大计,谁知元朝官员来军营宣布,我们勤王义军不在改编之列,应予遣散。给我们发放遣散费和回乡路费,并且给通行文书。我们决定利用这机会离开临安,到南方集合。我们都脱下军装,扮作平民,分开行走。离开临安时我们有二万多军卒,后来到温州时剩有八千人,被编入了张世杰将军营中。现在一同来到福安。”
“好啊,好啊,”文天祥大喜,“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能够跟随丞相是末将心愿,不过恐怕不行。末将已经被派往开发浙东,即日启行。”
“这便如何是好。我也要呈请出兵打回临安,却无一兵一卒,连我以前的兵将都不由我支配。我要去与张枢密商议。”
文天祥与张世杰商议的结果是,方兴仍然得去浙东,只是将以前的赣州军人、吉安军人拨给了他。这样邹洬、刘子俊、赵时赏等将军带了二千人过来了。其中有李时龙和吉安的青年,张弘毅又与他们在一起了。
文天祥安居福安期间将他从德祐二年起兵勤王赴临安,到出使北营遭扣留,京口逃脱,辗转来到福安的这段时间写的诗编成四卷,总名《指南录》。他为之写的《后序》是文学名篇,特抄录如下——
德祐二年正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时北兵已迫修门外,战,守,迁皆不及施。缙绅、大夫、士萃于左丞相府,莫知计所出。会使辙交驰,北邀当国者相见,众谓予一行为可以纾祸。国事至此,予不得爱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动也。初,奉使往来,无留北者,予更欲一觇北,归而求救国之策。于是辞相印不拜,翌日,以资政殿学士行。
初至北营,抗词慷慨,上下颇惊动,北亦未敢遽轻吾国。不幸吕师孟构恶于前,贾余庆献谄于后,予羁縻不得还,国事遂不可收拾。予自度不得脱,则直前诟虏帅失信,数吕师孟叔侄为逆,但欲求死,不复顾利害。北虽貌敬,实则愤怒,二贵酋名曰“馆伴”,夜则以兵围所寓舍,而予不得归矣。未几,贾余庆等以祈请使诣北,北驱予并往,而不在使者之目。予分当引决,然而隐忍以行,昔人云,将以有为也。
至京口,得间奔真州,即具以北虚实告东西二阃,约以连兵大举。中兴机会,庶几在此。留二日,维扬帅下逐客之令,不得已,变姓名,诡踪迹,草行露宿,日与北骑相出没于长淮间。穷饿无聊,追购又急,天高地迥,号呼靡及。已而得舟,避渚州,出北海,然后渡扬子江,入苏州洋,展转四明、天台,以至于永嘉。
呜呼!予之及于死者,不知其几矣。诋大酋,当死;骂逆贼,当死;与贵酋处二十日,争曲直,屡当死;去京口,挟匕首以备不测,几自刭死;经北舰十余里,为巡船所物色,几从鱼腹死;真州逐之城门外,几彷徨死;如扬州,过瓜洲扬子桥,竟使遇哨,无不死;扬州城下,进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围中,骑数千过其门,几落贼手死;贾家庄几为巡徼所陵迫死;夜趋高邮,迷失道,几陷死;质明,避哨竹林中,逻者数十骑,几无所逃死;至高邮,制府檄下,几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乱尸中,舟与哨相后先,几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无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与寇往来其间,无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几以不纳死;
以小舟涉鲸波,出无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呜呼,死生昼夜事也。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恶,层见错出,非人世所堪。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予在患难中,间以诗记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废,道中手自抄录。使北营,留北关外,为一卷;发北关外,历吴门、毗陵,渡瓜洲,复还京口,为一卷;脱京口,趋真州、扬州、高邮、泰州、通州,为一卷;自海道至永嘉、来三山,为一卷。将藏之于家,使来者读之,悲予志焉。
呜呼!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为?所求乎为臣,主辱臣死有余僇;所求乎为子,以父母之遗体行殆而死,有余责。将请罪于君,君不许;请罪于母,母不许。请罪于先人之墓。生无以救国难,死犹为厉鬼以击贼,义也;赖天之灵,宗庙之福,修我戈矛,从王于师,以为前驱,雪九庙之耻,复高祖之业。所谓誓不与贼俱生,所谓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亦义也。嗟夫!若予者,将无往而不得死所矣。向也使予委骨于草莽,予虽浩然无所愧怍,然微以自文于君亲,君亲其谓予何!诚不自意,返吾衣冠,重见日月,使旦夕得正丘首,复何憾哉!复何憾哉!
是年夏五,改元景炎。庐陵文天祥自序其诗,名曰《指南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