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陈奕妍捕捉到这个危险的词。
曾剑桥的笑容变得深邃:“对,制造。真的消息值钱,半真半假的消息可能更值钱,一条能引导市场情绪的假消息,有时候比真金白银还有威力。这就像……”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比喻,“就像变戏法。真的魔术师能让观众相信他空手变出了鸽子,高明的玩家,能让整个市场相信某个公司明天就会发现金矿。”
陈奕妍沉默了。他engineering出身的大脑习惯的是逻辑、数据和确定性。而这里的一切,却建立在不确定性、甚至欺骗之上。这让他感到本能的不适,但血液里,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被点燃。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建造”,不是用钢筋水泥,而是用人心和信息,构建财富的迷宫。
“那我们……”陈奕妍迟疑地问,“算是哪种?寻找消息的,还是制造消息的?”
曾剑桥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背:“阿妍,别把自己框得太死。我们是猎人,也是渔夫。有时候撒网等鱼来,有时候,得主动把水搅浑才能摸到鱼。记住,在这里,道德是奢侈品,活下去,并且活得好,才是硬道理。你那一百万,”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陈奕妍,“放在床头只会发霉。把它变成武器,变成撬动更大利益的杠杆。而信息,就是最锋利的刀尖。”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又被推开,一个身影闪了进来。陈奕妍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看,竟然是那天在半岛酒店被他“雪茄戏”唬住的吴韧松!吴韧松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陈奕妍,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商人惯有的圆滑笑容取代。
他径直朝曾剑桥走来,压低声音:“剑桥兄,有单生意,找个安静地方聊聊?”
曾剑桥看了陈奕妍一眼,对吴韧松笑道:“吴老板,都不是外人,阿妍现在是我兄弟。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吧。”
吴韧松略显尴尬,但还是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我收到风,港府有意开发新界东北那片滩涂,规划图还在抽屉里,但负责环境的官员家里,最近多了几幅名画……”
陈奕妍的心猛地一跳。新界东北的滩涂!他因为之前的建筑背景,对香港的地形和规划略有了解,那片地方如果真如吴韧松所说被划入发展规划,地价绝对是几何级数的飙升!
曾剑桥不动声色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半晌,才缓缓开口:“消息来源可靠吗?代价是多少?”
吴韧松报了一个名字和一个数字。
曾剑桥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有点意思。不过,光有规划还不够,关键是什么时候公布,以什么方式公布。这消息,顶多算个开胃菜。”
吴韧松急了:“剑桥兄,机会不等人啊!我已经在找人凑钱了!”
“凑钱?”曾剑桥嗤笑一声,“吴老板,你现在进去,是给别人抬轿子。真正吃肉的时候还没到。”他话锋一转,“这样,这消息我买了。另外,你再帮我留意一下,规划公布前,哪些地段会最先进行基础设施招标。”
一番讨价还价后,吴韧松拿着一个薄了不少的信封,心有不甘又略带兴奋地走了。
曾剑桥转回头,看着若有所思的陈奕妍,问道:“看出什么了?”
陈奕妍整理着思绪,缓缓道:“吴韧松的消息,可能只是整个链条里最浅的一层。小哥你关心的招标信息,才是能直接变现的关键。而且,你不仅买了消息,还指引了他下一步的方向,等于让他成了你的外围眼线。”
曾剑桥满意地笑了:“对!信息不是孤立的,它是一条河。我们要找到源头,还要看清流向,甚至,在合适的地方筑坝,改变它的流向。吴韧松这种人,贪小利,嗅觉灵,是很好的探子,但成不了大事。阿妍,你不一样。”
他站起身,将杯中残茶一饮而尽:“这一百万,和你脑子里的东西,才是你的本钱。从明天起,别光看着我怎么做。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脑子去想,这片‘金矿’,你得学会自己挖。”
离开那间烟雾缭绕的茶庄,重新站在香港明亮的阳光下,陈奕妍却觉得眼前的城市仿佛覆盖了一层无形的网格。每一条街巷,每一栋大厦,似乎都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信息流,它们在暗处交汇、碰撞、增值或湮灭。
曾剑桥说得对,信息就是黄金。不,在这座欲望都市里,信息是比黄金更致命、也更迷人的武器。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写有吴韧松提供的地块编号的纸条,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再是那个在暴雨夜偷渡而来、任人宰割的南洋工程师。
他正站在一条汹涌的暗流边,而曾剑桥,已经将他推下了水。
是沉溺,还是学会游泳,甚至成为弄潮儿?答案,在他自己手中。
他抬起头,望向中环那些摩天楼的尖顶,目光不再有初来时的迷茫和卑微,而是充满了探究和……野心。
第一步,已经迈出。这资本的迷宫,他闯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