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妈……”见母亲如此慈怜温蔼,千重子心头顿时释然。
“你爸爸也是,客人少,闷得慌。吃晚饭那阵工夫,倒有五六个人来着……”
千重子端酒壶进去。
“已经酒足饭饱了。这些足矣。”
千重子斟酒的手发颤,左手也扶着酒壶,仍是微微颤动。
今晚,天井里那盏基督雕像灯也点亮了。大枫树洼儿里的两株紫花地丁,隐约可见。
花已凋落。上下两株细小的紫花地丁,不就是千重子和苗子么?两株花似乎各据一方,可是今晚不就相逢了么?千重子望着薄明微暗中的两株紫花地丁,不禁又酸泪欲滴。
太吉郎也发现,千重子似乎有心事,时不时地望着她。
千重子轻轻站了起来,走上二楼。她的卧室已铺上客人的铺盖。便从壁橱里拿出自己的枕头,到母亲房里睡下。
她恣情一恸,因怕人听见,便把脸埋进枕头里,两手抓住枕头的两边。
繁子走进来,看见千重子的枕头湿了一片,便说:
“来,换一只,我回头就来。”说着给她拿来一只新枕头,随即又下楼去了。在楼梯口停了一停,回头望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铺盖只铺了两副,倒不是铺不下三副。一副是千重子的,母亲大概打算和千重子一起睡。
在脚横头,叠着两条夏天盖的麻绉被,一条是母亲的,一条是千重子的。
繁子没铺自己的被,只铺了女儿的。这本算不得一回事,千重子却能体会到母亲的一番心意。
于是,千重子止住了泪水,心情平静下来。
“我就是这个家里的孩子。”
千重子和苗子突然邂逅之后,心绪纷乱已极,一时难以克制,这是很自然的。
她站到镜台前,打量自己的面孔。想搽粉遮掩一下,又作罢。便去拿香水,在被上洒了几滴。然后把身上的窄腰带重新系好。
当然,她一时还无法入睡。
“刚才对苗子是不是太冷淡了?”
一闭上眼睛,便看见中川村(町)那秀丽的杉山。
从苗子的话里,千重子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也大体上有所了解了。
“这件事,是告诉爸爸妈妈好呢,还是不告诉的好?”
恐怕这批发店的老夫妇,既不知道千重子生在哪里,也不知道她亲生父母的下落如何。
“亲爹亲娘已经不在人世了……”想到这里,千重子倒也没有流泪。
街上传来了鼓乐声。
楼下的客人,好像是近江长滨那一带的绉绸店老板。已经醉意蒙眬,嗓音也高起来,千重子睡在后楼上,不时也能听见一言半语。
客人絮絮不休,在讲祭神彩车队经过的路线,从四条出来,经过颇为现代化的河原町,拐到单行道御池大街,市政府前甚至搭了观礼台,说是为了“观光”。
以前,车队行经京都狭窄的街道,有时会损坏一些房屋。别有情趣的是,从前可向楼上的人讨粽子,现在则是撒粽子。
四条还算好的,一旦拐进窄小的街道,彩车的脚便看不到。这倒更好。
太吉郎心平气和地分辩说,在宽阔的大街上,整辆彩车一览无余,那才美不胜收呢。
千重子此刻躺在被窝里,恍如听见彩车的大木轮,碾过十字路口的声音。
客人今晚似乎要在隔壁房里留宿。所以,见到苗子的前后经过,千重子打算明天再告诉父母。
听说北山杉的村里,都是私人经营。并不是每个人家都有山有林的。有山的,只是少数几家。千重子心想,她的亲生父母大概是人家的雇工。
“我在做工……”苗子自己也这么说。
二十年前,父母生下双胞胎,或许有点不好意思。又听说双胞胎难养,而且,也考虑到生活的艰难,才把千重子给扔了也难说。
——有三件事,千重子忘了问苗子了。弃婴还在襁褓中,为什么抛弃的不是苗子而是千重子?父亲从树上摔下来又是什么时候?苗子倒说过,在她“刚出生”的时候……此外,苗子说,她“生在母亲的娘家,那儿是个深山坳,比杉树村还要偏远”。那地方叫什么名字呢?
苗子似乎觉得同被抛弃的千重子“身份殊隔”,她是决不会自己来找千重子的。倘如千重子想同苗子说什么,那就非去她干活的地方找她不可。
然而,千重子不能瞒着父母去找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