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祖母的聊起孙儿小时候,为什么还要征得同意啊?
好怪的祖孙俩!
“可。”他还真点头同意了,“如今这世间,祖母是我唯一的亲长了。”
私心里,嬴政知道她有分寸,不会像赵姬和燕丹似的,说些戳心窝子的话,惹他不悦,因此便多了几分耐心,愿意听听华阳太后要说什么。
“你知道的,我没有自己亲生的孩子。”华阳太后陷入回忆,平平淡淡地道来,“我从楚国来,嫁与先君多年,一直无子。无论男女,都没有。头几年还抱有希望,看过多次太医,也用过很多药,都没有用,后来也就放弃了。”
嬴政安静地听着,他不会安慰人,便只是倾听。
华阳太后习惯他的沉静,倒也不觉得敷衍,继续道:“彼时昭襄王年迈,先君有很多孩子,让我在其中挑选一个,认我为母,他好立其为继承人,日后能保我余生安稳。”
这就是异人上位的前提了。
“你父异人,生得高大,模样不错,为我而改名子楚,叩拜称母,殷切周到,瞧着似乎有两分可靠,加之吕不韦和宸弟劝说,我便收下了这个儿子。”
但这种奇奇怪怪的母子关系,实在是勉强,合利而动,各取所需而已,哪有什么感情呢?
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一点,但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忽略了这一点。政治斗争太残酷,谈论感情太奢侈了。
“你回国时,恰逢先君病重,我委实没有心情照顾你。先君去后,我忙着处理后事,更没心思应付你。你当时有父有母,也轮不到我来过问。”
就是这样,一连串不凑巧的事情加在一起,导致彼此错过了最应该熟悉的阶段,隔着安国君的葬礼、忙碌的子楚、有私心的赵姬,他们一直都没有机会培养感情。
“我知道我应该站在子楚和你这边,无论外忧还是内乱,是以我助子楚成王,也助你继位。但是……”华阳太后迟疑着,摇头失笑,“但我与你,实在是亲近不起来。”
问题就在这里,政治上他们是很有默契的盟友,每当重大的变故和抉择摆在眼前,华阳太后每一次都在帮嬴政,尤其那几次叛乱,她一次都没有选错过,真的帮了大忙了。
可两人的关系还是那样,不咸不淡的。
“也许是我亲缘淡薄。”嬴政甚至愿意贬低自己来续这个对话。
“子楚去世的时候,我有想过要改善一下和你的关系,毕竟你才十二三岁,也就和太子现在一般大。可我看着你,就像在看一位秦王,而不是一个孩子,言语之间便亲昵不起来,一开口除了政事便是政事。久而久之,便也作罢。”
这倒是嬴政第一次知道,华阳太后也为他们如何相处而苦恼过。
他便和缓地笑了一笑:“我幼时倔强,不喜与人亲近,让祖母费心了。”
“不,我没有费多少心,你处事稳重,御下甚严,废寝忘食,兢兢业业,这些都不是我教出来的。”华阳太后道,“有时候远远地看着你在那里奋笔疾书,灯火通明,夜以继日,我会想……”
嬴政静静等待着。
“这么好的孩子,偏偏不是我的孩子。否则我与他,不会这般生疏。”
嬴政惊讶地看着她,从未想过她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我那时以为,祖母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