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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苏轼与禅宗(第1页)

五、苏轼与禅宗

上文将苏轼哲学思想的基本面貌,概括为贯通儒、释、道“三教”而自成一家,这与宋代中国的整体思想环境获得了相当高度的一致性。不过从苏轼的生平来看,这种面貌的形成有个过程,比较早的表述见于苏辙的笔下:

公之于文,得之于天,少与辙皆师先君。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既而读《庄子》,喟然叹息曰:“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后读释氏书,深悟实相,参之孔、老,博辩无碍,浩然不见其涯也。[519]

那个时代一般的读书人都以儒家经史为基础教养,苏轼也不例外;后来不免要接触佛、道,则情形各异,有的人严厉拒斥“异教”,有的人却完全看破,皈依了佛、道,有的人暗受其影响而不肯明言,也有的像苏轼那样,明确主张贯通三教。按苏辙的回忆,苏轼接触道家较早,受《庄子》影响甚深,然后再“读释氏书”,获得三教融会。

实际上,任何一个传统读书人,一旦有了“读释氏书”的经历,都会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比儒家、道家远为丰富的哲学思想资源。不过,在他们熟悉、掌握足够多的佛学概念,有能力使用佛学概念对一些重要的思想问题表述其见解时,往往在此前已经使用儒、道的概念完成了对这些见解的表述。一般情况下他们不会再使用佛学概念重新加以完整的表述,而只是零碎地发表一些印证性的体会。苏轼的情况也大致如此,他留下的关于天道、人性等基本哲学问题的论述性文字中,很少能看到佛学的影响,使用的概念多数来自儒、道之书。比如《东坡易传》无疑是我们了解其哲学思想的主要依据,此书注解儒学经典,而使用了“大全”、“无心”、“静”、“虚”等来自《庄子》的许多概念,可谓儒道结合,却很少能看到佛学的因素。但实际上,几乎是在写作《易传》的同时,苏轼在《赤壁赋》中已使用“声”、“色”、“无尽藏”等佛教哲学的名词去跟赋中的“客”(杨道士)对话。所以,我们若按照编年的顺序去读他的诗词、散文,则不难发现佛教的影响呈越来越明显的趋势。

苏轼比较大量地“读释氏书”,可能比较晚,但宋代最具影响的佛教宗派——禅宗,其实并不在指导士人研读佛经上下功夫,禅师们主要通过人际交往,包含了世俗化的谈论,乃至诗歌唱和等容易为士人所接受的日常交流的办法,去影响士人。而苏轼接触禅师,其实也并不太晚,就我们目前能够掌握的资料来看,其最初结识的著名禅师可能是大觉怀琏(1009—1091)。怀琏字器之,是云门宗的著名禅僧,《苏轼诗集》卷二《次韵水官诗》引云:“净因大觉琏师,以阎立本画水官遗编礼公,公既报之以诗,谓轼汝亦作,轼顿首再拜次韵,仍录二诗为一卷献之。”此事应在嘉祐六年(1061),“编礼公”就是苏洵,“大觉”是怀琏的赐号。可见怀琏是苏洵的老朋友。苏轼继承了父亲的社会关系而结识怀琏,可能是一件比较重要的事,因为后来跟他关系最为密切的禅僧,如径山维琳(1036—1119)、参寥子道潜(1043—?),就是怀琏的嗣法弟子,他们之间的交往应发轫于怀琏的介绍。云门宗禅僧中还有一位跟苏轼交往密切的佛印了元(1032—1098),早年曾继承怀琏在庐山圆通寺的书记职位,很可能也是因怀琏的介绍而跟苏轼相识。

禅宗有所谓“一花开五叶”之说,唐后期已出现沩仰宗、临济宗、曹洞宗,五代时期产生了云门宗和法眼宗。到了北宋,沩仰、法眼二宗逐渐消失,曹洞宗作风内敛,声势不大,跟士大夫交往甚多的主要是云门、临济二宗的僧人。苏轼跟禅门的接触,因为是从怀琏开始,逐渐扩大的,所以交往最多的就是云门宗僧人。但在禅宗的灯录如《嘉泰普灯录》、《五灯会元》、《续传灯录》等书所排列的传法谱系中,苏轼却并不属于云门宗,而是被归在东林常总(1025—1091)的弟子之列,属于临济宗黄龙派。不仅如此,《五灯会元》把苏辙也归在此派,列为上蓝顺(1009—1093)禅师的唯一传人[520],而这位顺禅师与东林常总一样,都是黄龙派的开山祖师黄龙慧南(1003—1069)的弟子。所以二苏不但是在俗的亲兄弟,在禅门中,苏轼也是苏辙的“雪堂师兄”。慧南当然还有许多弟子,值得注意的是黄龙祖心和建隆昭庆,在灯录中也是黄庭坚和秦观的嗣法之师。看来,几乎整个“苏门”都成了慧南的法孙。接下来,黄庭坚门下的“江西诗派”,从人缘关系看,也差不多跟禅门的“黄龙派”相融合。因此,这不仅仅是常总与苏轼的关系问题,而不妨说是整个黄龙派禅僧与“苏门”士大夫的关系问题。

可是,苏轼与东林常总实际上只见过一次面,就在元丰七年(1084)苏轼离开黄州后游览庐山之时。由这一面之缘来确定“嗣法”关系,体现了禅门的基本立场:因为禅家讲究“顿悟”,所以他们确定“嗣法”关系的时候,主要不看交往密切与否,甚至有关佛学知识的传授也不予考虑,他们只关注当事人的某一次具有决定意义的恍然大“悟”之经验,如果这一次经验是由某位禅师启发而致,或者当事人的某种表达获得禅师之印可,则他便成为该禅师的“法嗣”,其间不必存在其他的关系,乃至拒绝考虑其他的关系。苏轼的这次大“悟”经验,被认为是在常总禅师的启发下,发生于庐山东林寺,由此便可确定苏轼的“嗣法”之师是临济宗的东林常总。从这个角度说,苏轼在庐山怎样发“悟”,他“悟”到了什么,这才是我们探寻其思想中的禅宗乃至佛学因素时最须重视的内容。

元丰七年苏轼游览庐山之前,是在筠州访弟苏辙,而在苏轼到达筠州稍前,苏辙正好已接待了上蓝顺(又称景福顺)禅师的来访,呈诗云:

中年闻道觉前非,邂逅仍逢老顺师。搐鼻径参真面目,掉头不受别钳锤。枯藤破衲公何事,白酒青盐我是谁?惭愧东轩残月上,一杯甘露滑如饴。[521]

《五灯会元》卷十八将此诗记作苏辙悟道的因缘,也是他嗣法于顺禅师的根据。我们应该注意的是,苏辙自谓参得了“真面目”,又表示不必再接受别的禅师“钳锤”教导,确实是自认为顺老的传人了。那么,苏辙的悟道看来还早于苏轼,而且对苏轼是有促动的,因为筠州访弟,苏轼获知苏辙已经参得了“真面目”,然后接下来他上庐山去访禅,才会为自己“不识庐山真面目”[522]而感到焦虑,最后走入了东林寺常总禅师的门下,经常总点拨而悟道。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是苏轼哲理诗的名句。通常,我们哲理性地阐说此句,句中的“庐山”是可以被置换的,换成别的山乃至其他事物,都不影响所说的道理。但是,元丰七年苏轼写作此诗的时候,他面对的却是真实的庐山,这“庐山”实际上也有其不可替代的一面,因为苏轼在庐山所作的全部诗歌,整体上显示了一个思想脉络。对此,他本人曾有一段自述:

仆初入庐山,山谷奇秀,平生所未见,殆应接不暇,遂发意不欲作诗。已而山中僧俗,皆言“苏子瞻来矣”,不觉作一绝云:“芒鞋青竹杖,自挂百钱游。可怪深山里,人人识故侯。”既自哂前言之谬,复作两绝句云:“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要识庐山面,他年是故人。”又云:“自昔怀清赏,神游杳霭间。而今不是梦,真个在庐山。”是日有以陈令举《庐山记》见寄者,且行且读,见其中有云徐凝、李白之诗,不觉失笑。旋入开元寺,主僧求诗,因为作一绝云:“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惟有谪仙词。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与徐凝洗恶诗。”往来山南北十余日,以为胜绝,不可胜谈,择其尤者,莫如漱玉亭、三峡桥,故作二诗。最后与总老同游西林,又作一绝云:“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仆庐山之诗,尽于此矣。[523]

我们若将这段自述中提到的诗歌作品与《苏轼诗集》卷二十三相比照,可知所谓“仆庐山之诗,尽于此矣”并未完全合乎事实,实际上还有一些作品未收入,但它可以帮助我们确认两点:第一,与常总禅师会面,被表述成苏轼庐山之行的终点,而最后的一绝就是著名的《题西林壁》;第二,最初的三首五言绝句在《苏轼诗集》卷二十三被题为《初入庐山三首》,且“青山若无素”被改置第一首,而此首恰恰提到“要识庐山面”的问题,与最后《题西林壁》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宛成呼应,若再考虑到“真面目”一语更早地见于苏辙不久前所作的悟道之诗,则前后贯穿来看,对“庐山面”或“庐山真面目”的思考,确实伴随了苏轼此行的始终。“庐山”在这里确是特指,不可被置换。

如果相信苏轼的自述,“芒鞋青竹杖”乃是第一首。此首的大意是:我现在并无值得尊仰的身份,自费来游庐山,为什么山中的人都知道我?这当然显露了作者因自己的名声而自鸣得意之情,所以马上“自哂前言之谬”。接下来的两首中,“自昔怀清赏”一首表达了他对庐山的长久向往之意,好像起到了纠正“前言之谬”的作用。不过现在看来,诗人之向往名山,与名山之有待于诗人,也正好互相呼应。“真个在庐山”表明了他们的相遇。

然而,这一次相遇的情形并不令人满意,诗人与名山之间,或者具体地说苏轼与庐山之间,并非一见如故。“青山若无素,偃蹇不相亲”,苏轼觉得庐山跟他没有交情,不相亲近。“偃蹇”是倨傲不随之意,同样的词语曾出现在苏轼以前的诗句中。熙宁六年(1073)担任杭州通判的他为宝严院垂云亭题诗云:

江山虽有余,亭榭苦难稳。登临不得要,万象各偃蹇。[524]

大意是说,自然景象虽然丰富多彩,但若筑亭不得其处,那么登上这个亭子去看风景的人,便无法获得适当的观赏视角,各种景象便不会显示出符合审美期待的秩序,“美”就无法实现。作为诗人和画家的苏轼,显然不愿无条件地接受自然山水的任何形态,他希望对象随从自己的审美习惯。从理论上说,每个观赏者都是如此,在审美方面总有一些主观的期待,符合这个期待的,他才会认为是美的。但问题在于,自然山水不会因观赏者的期待而主动修改自己的形态,这就存在一个主客观如何逐步交融的问题。“偃蹇不相亲”之语表明,苏轼初见庐山时,对象所呈现的面貌并不符合他的心愿。——这才是他初入庐山时,在审美方面的第一感受。此种感受想必令他苦恼,因为庐山之“美”几乎是个不可怀疑的前提,那么,问题便在观赏者这一边,或者说,还是一个观赏视角的问题。我们在《题西林壁》诗中可以看到苏轼在获取适当的视角方面付出的努力:他横看竖看,远看近看。但是,结果显然并不理想。

庐山突破了苏轼所习惯的审美秩序,在他面前显出倨傲的形态,不肯随从他的期待。换句话说,苏轼看不出庐山美在哪里,这个意思被他表述成对“庐山面”或“庐山真面目”的“不识”。大概这才是他在庐山不想作诗的原因。如果你看不出对象的美,怎么为它作诗呢?当然,这也没有妨碍苏轼在庐山探胜的兴致,而且事实上他还是写了几首诗。不过我们关心的是,苏轼此行既然一开始就陷入了“不识”“庐山面”或“庐山真面目”的困境,那么他将如何摆脱这个困境?换句话说,怎样才能使庐山在自己眼里呈现为美的风景?从诗语来看,苏轼似乎设想了两条出路。

第一条诉诸时间。“要识庐山面,他年是故人”,如果以后能多次造访,那就会跟老朋友重逢一般亲切了吧。第二条诉诸空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由于在山中横看竖看、远看近看都没有理想的效果,那自然就会归因于视界的局限性,设想跳出这一空间,从更大的视野去看。毫无疑问,人们对任何事物的认识,都不能缺乏适当的时间和空间条件,所以,联系《初入庐山》绝句来解读《题西林壁》,不但并不损害后者的象征意义,反而使这种意义丰满起来。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作品所具有的思想脉络,显示了与苏轼庐山之行始终伴随的一种思考,即对于“庐山真面目”的追问,以及由此引发的疑虑。他带着这样的疑虑,走到了此行的终点,步入了东林常总的门庭。

对于苏轼参见常总而悟道的因缘,较早的记载是在《嘉泰普灯录》卷二十三,此后《五灯会元》卷十七所载略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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