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苟利国家生死以(第3页)

在这份名单后面,还有仅仅存留姓名的士兵,他们叫王光明、张道德、李德贵、幸永善、刘金生、毛富有、田国华、龙子坤、杨金堂……遥想当年,他们尚在襁褓之中时,他们的父母该是对他们寄予了怎样的期待,才给他们起下了这样祈福祝愿的名字,然而,天不遂人愿,他们和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幸福就这样远离故土,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碑之下。在这些琳琅的名字之外,还有很多是不及枪高的十几岁的娃娃兵,他们死去时,连名字都未曾留下,他们的伙伴叫他们石头、二狗、狗蛋、小山、黑子……他们真实的名字,已经同那场战争一道,烟消云散。

在收复腾冲的战役中,同中国远征军并肩作战的,还有一支特殊的队伍——美国盟军。滇西战役中,美国共牺牲了19名盟军官兵,在这19名官兵里,军衔最高的是少校威廉·麦瑞姆。1945年修建盟军碑时,战争刚刚结束,信息散佚颇多,资料记载不详,碑上只刻有“夏伯尔等14名官兵壮烈牺牲”字样。2001年,在中美社会各界人士的齐心协助下,19名盟军阵亡官兵姓名终于找全,“国殇墓园”为他们重新修建了西式风格的墓碑和纪念碑,2004年,美国总统老布什特代表美国人民,致信中国,感谢腾冲,怀念两国之间的伟大友谊。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腾冲抗战胜利结束后,腾冲军、政、民联合将在反攻腾冲城中牺牲的远征军将士遗骨火化,并举行了本地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水陆法会,选择将他们安葬此地。一碑,一罐,一把骨灰,当时的埋葬方式保留至今,骨灰的安放序列按照原作战部队的序列——70年,他们保持着原有的队形,庄严排列,凝重肃立。

他们就这样长眠,却更像长身挺立,傲而不屈,壮心填海,苦胆忧天。长长的甬道遥无尽头,高高的台阶直冲云端。这些烈士虽已远逝,他们的英魂依然长存,他们的墓碑仍如同一支支整装待发的队伍,永远守卫着中国的安宁和祥和。

腾冲城内,还有一块时任腾冲县县长张问德的墓碑。

1943年8月底,占领腾冲的日军头目田岛寿嗣给张问德写了一信,信中假意表示他关心腾冲人民的“饥寒冻馁”,约请张问德到县小西乡董官村董氏宗祠会谈,“共同解决双方民生之困难问题”。对于这份名为“关心”、实则诱降的来函,张问德义正词严,表示拒绝,这就是广为传诵的《答田岛书》。

这篇署名“大中华民国云南省腾冲县县长张问德”的《答田岛书》,全文不足千字,然而,字字掷地有声。

在《答田岛书》中,张问德义正词严地写道:“以余为中国之一公民,且为腾冲地方政府之一官吏,由于余之责任与良心,对于阁下所提出之任何计划,均无考虑之必要与可能。然余愿使阁下解除腾冲人民痛苦之善意能以伸张,则余所能供献于阁下者,仅有请阁下及其同僚全部返回东京。使腾冲人民永离枪刺胁迫生活之痛苦,而自漂泊之地返回故乡,于断井颓垣之上重建其乐园。”

这封信写于1943年9月12日,腾冲沦陷已一年有余,百姓饱受兵燹荼毒,哀鸿遍野,张问德以如刀之笔凛然发问:“自事态演变以来,腾冲人民死于枪刺之下、暴尸露骨于荒野者已逾二千人,房屋毁于兵火者已逾五万幢,骡马遗失达五千匹,谷物损失达百万石,财产被劫掠者近五十亿。遂使人民父失其子,妻失其夫,居则无以蔽风雨,行则无以图谋生活,啼饥号寒,坐以待毙;甚至为阁下及其同僚之所奴役,横被鞭笞;或已送往密支那将充当炮灰。而尤使余不忍言者,则为妇女遭受污辱之一事。”张问德这封信发出之时,恰是滇西乃至全国抗日战争最激烈和最艰苦的时刻。不难设想,张问德写下这封信时慷慨赴死的勇气和决绝。他慷慨陈词:“凡此均属腾冲人民之痛苦。余愿坦直向阁下说明:此种痛苦均系阁下及其同僚所赐予,此种赐予,均属罪行。由于人民之尊严生命,余仅能对此种罪行予以谴责,而于遭受痛苦之人民更寄予衷心之同情。”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为官之道,当先问德。这份大义凛然的书信寄出后,《中央日报》《大公报》等各大报纸纷纷转载,轰动一时,极大地提振了云南民众抗战到底的决心和志气。国民政府军政部长陈诚后来代表蒋介石召见张问德,称他为“全国五百个沦陷区县长之人杰楷模”“富有正气的读书人”。蒋介石则亲笔题赠“有气节之读书人也”匾额。

1942年,张问德以62岁高龄就任腾冲县县长。腾冲光复以后,张问德却挂冠而去,只留下他对腾冲人民的一片丹心。

但是,腾冲人民没有忘记他,中国人民没有忘记他。张问德1957年逝世,在他的身后,人们送给他四个字——“忠恤千秋”。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张问德是宁折不弯的腾冲的一个缩影,正是无数的张问德,构筑了腾冲的脊梁。

腾冲战役的胜利,解除了中国西线的威胁,极大地鼓舞了全民抗战的士气。结合中国驻印军在缅甸密支那战役的伟大胜利,中印公路得以从印度雷多——缅甸密支那——腾冲——昆明的便捷通道向祖国大后方源源不断运送国际援华物资,奠定了抗日战争取得最后胜利的物质、精神基础。

70年过去了,鲜血灌溉的山野开满了寂静的花朵,古巷中挤满了喧闹的人群,石城里,鲜花饼店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年轻的恋人用玫瑰般的味道祝福爱情的未来,一切已经复归寂静,一切仿佛没有发生。然而,腾冲没有忘记,铜钟上的弹痕未平,石墙边的废墟犹在,银杏的叶子在料峭寒风中转绿为黄,被炸弹炸得粉碎的柳树又长出了新的枝丫,在风雨中摇曳,“国殇墓园”挤挤挨挨的,是深黄浅白的**,恬淡甘洌的芬芳溢满山谷,寸寸山河寸寸金——腾冲,永远不会忘记。

在滇缅战役中,与腾冲一道共赴死亡之战的,还有同古、仁安羌、胡康河谷、孟拱河谷、密支那、松山、龙陵、八莫、腊戍……每一个热血横流的战场,都是中国人心头的一道裂谷,每一刻由生命换来的静谧,中国人都不会忘记。

1945年7月7日,在如海的挽歌挽联中,“国殇墓园”落成,军民同哀,始做歌曰:

吁嗟乎!

殄尽寇仇吾志已,职之所在功何名?子推高节不言禄,将军且有大树名。忆昔北伐事请缨,终军弱冠意气盈。茫茫中原尽荆棘,为国已自轻死生。巍巍乎!

诸君成功成仁俱,皎若日月丽天衢。舍生取义男儿事,而今而后知所趋。

伫立山头,山风呼啸,记忆在僵冷的时光中温润地苏醒,行伍列列,恍若踏歌而来,歌声激**,应和群山的伟岸与苍莽。

时间退回到70年前,腾冲战役结束一个月之后,布威尔·里维斯中校步行来到腾冲。沿着废墟瓦砾,他却再也找不到腾冲旧日的繁荣。曝尸的气味刺鼻,破碎的屋顶孤独坍塌。穿过锯齿状的孔洞,葡萄藤和其他攀缘植物开始生长。他捡起一顶日本钢盔,它所保护的头颅早已被击得粉碎,连接头颅的尸体横卧一旁,除了腰带,其他部分已难以辨认。三株粉红色的牵牛花,已经在这个腐烂发臭的胸口上发芽开花。

时间无情流逝,折戟沉沙铁未销,大自然已经开始选择遗忘,面对重生。然而,中国人民用血泪书写的历史,永远只有重生,没有死亡。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原载于《人民日报》2014年1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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