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得化不开的陈年墨块,沉沉地倾覆下来,将简陋小院的每一寸缝隙都填得严严实实,连那低矮土墙的轮廓都被这沉重的黑暗压得模糊难辨,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
仿佛连风也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只偶尔从墙根稀疏的草叶丛底,传出三两声拖沓,细碎得如同梦呓般的虫鸣,更像是对这无边死寂的微弱挣扎。
屋内,那唯一的活气,是豆大的一点昏黄灯焰,在一盏粗陶碟中颤巍巍地跳动。它奋力撕扯着周遭的黑暗,将那昏黄的光晕投向床沿。
光晕中,苏婷盘膝静坐的身影被斜斜拉长,扭曲地拓印在身后那面斑驳,散发着潮湿土腥味儿的墙壁上,像一个沉默而倔强的剪影,固守着方寸之地的微光。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却又潜藏着火山爆发前的紧绷,轻轻,缓缓地滑过并排放在身下那粗糙麻布褥子上的两个冰凉陶罐。
那粗粝的陶质触感,每一次摩挲都清晰地刻入她的神经。
冰冷的陶壁之下,封存着滚烫的希望——是她冲破斗者壁垒的关键钥匙,是她亲手斩断套在母亲身上无形枷锁的利斧,更是……更是未来必将深深楔入仇人苏耀龙咽喉的那道致命寒芒!
是……她挣扎求存至今,拼尽一切才抓住的,渺小又庞大的……全部!
其中,那凝固的膏体在昏光跳跃下,流转着深邃而神秘的幽绿色泽,宛如封印了整片古老森林最本源的精华。
又似一颗被剥离出的,坚韧搏动的心脏,于这死寂寒夜里,固执地传递出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能量脉动——每一次感知,都牵动她的心神。
“终于啊……”
一声极轻的低语,像是从灵魂深处最幽暗的缝隙中艰难溢出,几乎瞬间就被油灯燃烧自身发出的,细碎噼啪声所吞噬。
可这低音刚落,胸腔里那颗心脏仿佛骤然被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紧接着,压缩到极限的情绪再也无法束缚!
“终于——!!!”
那压抑了无数日夜的疯狂,屈辱,痛苦和对力量的贪婪渴望,混合着复仇的毒焰,轰然在心底炸响!
白皙的手背猛地攥紧成拳,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狰狞凸起,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苍白!
指甲深陷进掌心柔软的肉里,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感受到一丝清醒——
这痛楚,比过去那些轻蔑和践踏,不值一提!
一股滚烫,狂暴,足以烧熔理智的岩浆在她血脉中疯狂奔涌咆哮!
眼前模糊了土墙油灯,清晰无比地重叠上映着几个画面:
那身刺眼的金丝红袍在门槛前狼狈暴退,衣袂剧烈翻飞的瞬间!——与瓢泼大雨中,立于崖前悬浮人影之间,那冰冷无情宣判着结局的身影,以及被雨水洗刷得金光刺目的袍服骤然重叠!
那张在厅堂主位上强堆笑意,却分明被惊惧撑裂,在宽大檀木椅上如坐针毡,连茶盏也捏不稳的脸!——扭曲放大,刻满冷漠嘲弄的贪婪嘴脸,在惨白闪电的映照下疯狂闪动!
父亲七窍渗出被暴雨冲刷的血污!还有那烙进灵魂深处的冰冷宣告:
“阴源余孽……任苏耀龙……为族长!”——与跪在冰冷泥泞中,指尖死死揪住破烂布条感受到的彻底冰凉,连同那冰冷的刀锋贴上掌心,刻下屈辱烙印的剧痛,轰然交织!
苏耀龙!这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滋滋”的声响,狠狠烙在她燃烧得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瞳仁深处,反复灼烫着她每一寸紧绷的神经,提醒着她每一次喘息都背负的血债!
“老……狗……”
她猛地闭上灼痛的双眼,牙关紧咬,齿缝间发出艰涩的摩擦声,深深吸进一口气。
聚元膏那独有的,糅合了草木清冽与冰冷矿质的气息,奇异地混合着心底那复仇烈焰蒸腾出的焦灼感,狠狠钻入肺腑,瞬间点燃了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烧得骨头都噼啪作响!
“成人礼上。”
四个字,从紧咬的牙关里迸射出来,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冰渣,寒冷彻骨,仿佛能冻结面前凝滞的空气。
“你欠我父亲的……”
“血债血偿!”
土墙上,那原本随着微弱灯焰而懒散晃动着的颀长影子,骤然绷紧!
像是被无形的线猛地拽直拉挺!瞬间凝聚成一道锐利,笔直,冲天而起的黑色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