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如同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了苏哲的心上!
这不是考校诗词歌赋,不是考校子曰诗云。
这是真正的,治国安民的学问!
苏哲何曾受过这等待遇,他那份被压抑了半辈子的读书人的责任感和抱负,在这一刻被瞬间点燃!
他强行镇定下来,脑中无数念头飞速闪过,將自己这些年来在底层社会所见、所闻、所思,尽数梳理。
他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回稟刺史大人,为今之计,当以安民、劝农为先。”
“哦?”刘靖做出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苏哲深吸一口气,思路变得愈发清晰:“安民者,当儘快恢復城中秩序,严明律法,使百姓安居。然律法之本,在於公信。”
“刺史军纪严明,已立下公信之基。下官以为,当立刻重开县衙,张榜安民,严惩趁乱作奸犯科之徒,使百姓知法度、畏法度,则民心自安。”
刘靖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苏哲见状,继续说道:“劝农者,乃十万火急之要务!春耕不等人,一旦错过农时,饶州今年便颗粒无收,必生大乱,下官以为,当立刻行三事!”
“其一,清点户籍,登记无主荒田。凡城中愿归乡耕种者,分发农具、种子,並由官府立下文书,允其耕种之田,今年收成尽归其所有,官府不取一毫!”
“其二,遣官吏下乡,督促耕种。如今乡野之间,必有大族趁乱兼併土地,或有盗匪流窜。需派得力官吏,带少量精兵,巡视乡里,一则保护农人,二则威慑豪强,確保政令畅通!”
“其三,若府库钱粮不足,或可效仿前朝,行『以工代賑』之法!募流民修缮城池、疏通水利,管其饭食,略发工钱。如此,既解了流民燃眉之急,又兴了地方之利,一举两得!”
苏哲越说越顺,越说越是激动,將自己这些年来的所思所想,条理分明地一一道来。
说到最后,竟忘了眼前的乃是手握万人生死的刺史,仿佛自己真的就是那个坐在县衙大堂之上,为一县民生呕心沥血的县令!
等他说完,意犹未尽地停下,才惊觉自己失態,连忙起身请罪:“草民……草民妄言,还请刺史大人恕罪!”
刘靖並没有像他想像中那样立刻拍案叫绝,反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这沉默让刚刚还慷慨激昂的苏哲,心又一点点悬了起来。
“先生的方略,可谓是字字珠璣,直指要害。”
刘靖缓缓开口,先是给予了肯定:“安民心,兴农事,有条不紊,可见先生胸中確有丘壑。”
苏哲刚要谦逊几句,刘靖的话锋却陡然一转。
“但是。”
刘靖放下茶杯,目光如炬:“先生的方略,是君子之策,却缺了两样东西。”
“敢问大人,缺了哪两样?”
苏哲心中一凛,连忙躬身请教。
“其一,缺了『刀子』。”
刘靖伸出一根手指,“先生说,要遣官吏下乡,威慑豪强。说得轻巧!”
“那些地方大族,盘根错节,族中私兵家丁无数,你派去的官吏,若只是个文弱书生,怕是连村子都进不去,就要被人家打断腿扔出来!”
“就算带著少量兵丁,人家闭门不纳,你又当如何?”
“是退,还是打?打了,便是官逼民反;退了,政令便是一纸空文!”
苏哲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这些执行层面的凶险,他確实未曾深思。
刘靖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其二,缺了『钱』。”
“先生说,要遣官吏下乡。”
“可你想过没有,这些官吏,为何要为你尽心竭力?他们也要吃饭,也要养家。你让他们冒著生命危险去乡下得罪豪强,却无半分好处,他们是会阳奉阴违,还是会与豪强同流合污?”
“先生之策,好是好,却好在了纸面上。”
“一旦推行下去,必然处处受阻,最终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