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立柱尽皆包上赤金,地上铺著西域进贡的猩红地毯,巨大的铜兽香炉里,焚烧著最名贵的龙涎香,浓郁的香气却压不住殿內將帅们身上那股浓烈的汗味与煞气。
朱温身著一身崭新的月白色龙袍,头戴十二旒通天冠,大马金刀地端坐於那张他梦寐以求的龙椅之上。
自战国时期阴阳家邹衍提出五德终始说之后,便一直大行其道,成为各朝各代的主流。
隋朝为火德,尚红色。
唐朝承袭隋朝,火生土,因而为土德,所以尚黄色。
朱温本来是不信这些,但架不住李振、敬翔以及满朝文武深信不疑,所以登基之后,便定下基调,大梁承袭前唐,土生金,为金德,尚白。
龙袍的做工极为精细,金线绣出的五爪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但穿在他那粗壮魁梧的身躯上,却总透著一股说不出的违和感。
仿佛是猛虎披上了锦缎,锦缎下的肌肉隨时会賁张开裂。
龙椅冰冷而坚硬,一如他此刻的心。
他俯瞰著阶下乌压压的文武百官。
这些人里,有隨他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草莽兄弟,如张归霸、牛存节
等。
如今一个个穿上了锦袍,人模狗样地站在武將前列,眼神里是按捺不住的骄横。
也有前唐留下来的世家大族,如宰相张文蔚、御史大夫薛貽矩,此刻身著朝服,战战兢兢地立於文臣队中,脸色比纸还白。
他们或敬或畏,或諂媚或恐惧,但无一例外,都得向他叩首。
这滋味,让他通体舒泰。
朱温清了清嗓子,威严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激起迴响。
“宣,契丹使节覲见!”
宦官尖细的唱喏声层层传递下去。
片刻后,一名髡髮左衽、身著皮袍的契丹汉子,在鸿臚寺卿的引领下,大步走入殿中。
他身材高大,肩宽背阔,古铜色的面容被风霜刻画得稜角分明,一双眼睛如同草原上的鹰,锐利而警惕。
每一步都走得沉稳有力,厚重的皮靴踩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发出“篤、篤”的闷响。
面对这满朝文武和高踞龙椅之上的新朝皇帝,没有丝毫的侷促与畏惧,反而带著一种审视的目光,扫过樑上的雕龙与阶下的群臣。
他的目光在那些身穿华服、神情倨傲的梁军將领身上短暂停留,又掠过那些面色苍白、垂首而立的文臣,最后,才定格在龙椅上的朱温身上。
他没有下跪,只是依著草原的规矩,右手抚胸,微微躬身。
“契丹国使臣,参见大梁皇帝陛下。”
“我主新任可汗耶律阿保机,特遣小臣前来,献上战马三百匹,美玉十对,愿与大梁永结兄弟之盟,共安北疆!”
那使节不卑不亢,嗓门洪亮,汉话说得竟然十分流利,带著一点北地口音,但字正腔圆,显然是下过苦功的。
三百匹战马,对於刚刚经歷连年大战、马匹损耗严重的中原王朝而言,是一份厚礼。
朱温闻言,发出一阵极其畅快的笑声,笑声在樑柱间迴荡,震得殿上所有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一些胆小的文官甚至被这笑声嚇得身子一颤。
“好!好一个耶律阿保机!是个识时务的俊杰!”
朱温从龙椅上微微探出身子,龙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你回去告诉你家可汗,他的心意,朕领了!”
“而且,朕不但允了这盟约,还要加封他为『契丹王』。往后,但凡他有所需,我大梁,就是他最硬的靠山!”
这话说得豪气干云,天朝上国的气派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