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上,看这样子大概是往南海子去了……”
一句话把刘健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等刘健来到内阁签押房,另两位阁老谢迁、李东阳已经到了。不过这两位还不知道皇上已经打猎去了,还在这儿傻等着呢。见刘健一脸气呼呼的样子,李东阳赶紧问:“出什么事了?”
刘健黑着脸告诉两位同僚:“皇上已经到南海子打猎去了。我来的路上碰上的。”
听了这话,谢迁和李东阳面面相觑。正愣着呢,司礼监掌印太监李荣拿着兵部的奏章进来了:“几位老先生,皇上已经把兵部的奏折批下来了。”
司礼监是宫里二十四衙门之首,下面的奏章都由司礼监转呈皇帝,皇帝御笔“批红”之后再经司礼监送到内阁,皇上的诏命也由司礼监的秉笔太监抄录,再转到内阁来拟稿。所以在宫中所有太监里面,司礼监掌印太监权力最大,是所有太监的头儿。几位阁老对李荣也要格外客气。李东阳问:“李公公,这道奏章皇上是什么时候批的?”
李荣追随弘治皇帝多年,是眼看着太子长大的老奴才,所以对当今皇帝既忠实,又带着几分疼爱的意思,以前朱厚照做太子的时候,但凡闯下什么祸,李荣总是想法子替他遮掩。现在听李东阳话里似乎带着刺儿,李荣赶紧替皇帝掩饰,笑着说:“折子是皇上刚批下来的。”
见李荣在这儿给皇上圆谎,刘健心里更不痛快了,冷冷地问了一句:“这么说皇上还在宫里?”
这句话是明知故问了。
刘健这个人太刚直,压不住火。他这一问,把李荣弄得有点儿尴尬。
李荣和这些老臣一样,都是弘治朝留下的旧臣子。这个人挺正派,也很老实,跟内阁辅臣一向处得不错。现在刘健问出这话来,李荣既不能撒谎,也不好意思说皇上已经出去玩儿去了。挠了半天的头,只说了句:“几位阁老还是先看奏折吧。”说完赶紧走了。
刘健拿过奏折看了看,递给李东阳:“得!皇上批了:一切依朱晖所奏!”
——大赏三军。
要说这件事本身倒在两可之间。查明战功再论功行赏是最妥当的办法;按皇上的意思直接大赏三军也不是不行。
三位阁老中还要数李东阳的脑子转得快。眼看皇上已经批示,就笑着说:“这么办也行。毕竟是个胜仗,皇上登极不久,借这个事儿激励将士、安定人心,也好。”刘健和谢迁都没吱声。
李东阳知道这两位老伙伴是嫌皇上贪玩儿,不办正事,有责备的意思,就安慰他们:“皇上年轻好动,咱们这些人慢慢劝他,以后就好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谢迁高声道:“西涯倒是说说该怎么个劝法?就没见过这样的!自登极以来没有一天勤于政事,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上朝只是混一下子,回到宫里就知道斗鸡走狗,要不就出宫打猎,正事一点儿不顾!这个月把经筵日讲都停了,皇帝是天下之主,就这么不学无……”
一听谢迁话头儿不对,李东阳忙冲他摆手,谢迁也发觉自己话说过头了,赶紧闭了嘴。
谢迁的几句急话弄得几个人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半天,还是李东阳说了话:“一事归一事吧。今天这事怎么办?”
——是和正德皇帝当面讨论清楚再定,还是按皇帝留下的御批办理,直接大赏三军?
刘健高声说:“等!等到皇上回来为止。”
三位阁老既是先帝托孤之臣,又是当今皇帝的老师,“劝导皇帝”的事不能往后拖,就是今天劝!
刘健是首辅,他说这话了,另两位也就没有二话。
结果这一等就是一整天。眼看着天都黑透了,房门一开,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岳进来了。
王岳的身份非同小可,不但是司礼监秉笔,还兼任提督东厂太监,在宫里所有太监中他的地位仅次于李荣,排在第二位。
东厂是皇家豢养的特务,名声一向不怎么好。可这个王岳倒是个好人,脾气随和,人也正直,跟了弘治皇帝一辈子,勤勤恳恳的,和朝中的大臣都处得不错,虽然早前那个“张天祥案”就是王岳派人到辽东去查办的,可这个案子有“内情”。凡明白内情的大臣都知道这场冤案真正的责任不在王岳身上。
见王岳进来,三位阁老都站起身:“王公公,皇上回宫了?”
说真的,眼下要说的话连王岳自己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硬赔着一个笑脸儿:“几位老先生先请回吧,皇上今晚怕是住在南海子了。”
明知道三位阁老都进宫了,皇上却跑到南海子住宿,故意把三位老臣晾在一边儿,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学校里的顽童闯了祸,不敢见先生,逃学了……
皇帝,一双肩膀担着家国社稷。可正德皇帝因为犯了个错儿就不敢和几位阁老见面,又藏又躲,又逃又赖!正德皇帝可能觉得这么“淘气”挺有意思,可这么个一点儿责任心都没有的“顽童”,怎么能担起国家重任?
怪不得掌印太监李荣不露面,倒让王岳来了,看来就连这位司礼监掌印都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皇帝这个不成器、没担当的样子真是气人!可人家是皇帝,已经决定住在南海子不回来了,谁又能拿他怎么办?李东阳问刘健:“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儿吧?”
刘健一肚子火,把眼一瞪:“回吧!难不成还睡在这儿?”
李东阳摇摇头,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吧,都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