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师呢?”
“哪个张老师?”
“教画的那个。”
“不知道。”
窗外大雨“哗哗”。许天放呆呆地坐在家里沙发上,仿佛萎缩了许多,他的目光依次在他那些画上移过。墙上大木钟的长摆缓慢地摆动。“嘀——嗒——!嘀——嗒——!……”室内灯光微弱。电视机屏幕上放映连续剧《血溅津门》。画面:日军在关卡前盘查行人。
许天放半卧在沙发上,眯着眼,聚精会神地看。
电视屏幕画面:日军把一个青年农民扣留了,继续搜查其余的人,如狼似虎,凶狠无比。
许天放凝视屏幕,进入回忆——
一九四一年夏季的太原车站——那时的许天放,是个青年,学生打扮,手里提着用手帕包着的一个馒头,站在街头电线杆下,焦灼地瞅着车站的大钟。
马路对面,电线杆下,有个女学生,不时偷瞟他一眼。他也偶尔瞟她一眼。
画外音:“日本朋友要求很严,时间要准,不允许第二个人参加,这关系到他的生命安全。日军兵营里反战活动很困难。”
许天放注视着从车站里走出的每个人。
画外音:“他说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捕,因为日军互相监视太严密。”
车站上大钟,时针指向四点正。许天放在电线杆旁逍遥自在地抖动着一条腿做掩饰,警惕的眼光注视着每个人。车站里走出个日军军官持着军刀,穿着长靴,用军人的步伐,顺路直对他走来。
画外音:“是他吗?那位朋友被捕了?”
日军官昂首阔步地走来,目不斜视。许天放面色紧张。
画外音:“怎么办?打暗号不?”
日军官顺路直走来。许天放极力镇静自己,却不由自主地又瞟了对面的女学生一眼。女学生向他走来。日军官向他走来。
画外音:“一个军官会参加反战同盟吗?……怎么办?”
许天放闪过走近的女学生,走下马路,成四十五度角拐弯,在日军官前面,向前走去。日军官飞快地瞟了一眼女学生。许天放沿街走去,后面是日军官的皮靴声。许天放在一个巷口拐弯。日军官紧跟来,大步超过他,回头瞅了一眼他提的手帕包馒头。许天放紧跟着日军官。
画外音:“是那位朋友被捕了?受刑不过暴露暗号了?他是日特?”
许天放破釜沉舟地超过日军官,大步向前走。日军官又超过了许天放,同时狠狠地瞟了他一眼,大步向前走去。许天放汗流浃背,紧紧跟上。日军官突然停步,猛地转回身,直盯着许天放。许天放也抬眼直盯着日军官。两双眼直直地对峙着。日军官**指挥刀,同时眼光下视,一小片纸在刀鞘旁落下地。日军官插了刀,转回身,一如既往,步伐坚定地走去。许天放弯腰拾起纸片,闪身走进小巷。
坐在沙发上的许天放露出心有余悸的微笑。电视屏幕上游击队和日军厮杀,日军逃窜。许天放的笑容渐渐改变了,似乎这画面的紧张、惊险,都很无聊。隔壁传来喧笑声,隐约夹杂着叫好声、鼓掌声。许天放起身走到电视机前,连续触动键钮。屏幕画面上映出了足球赛实况,蓝黄两队正在激烈厮拼。蓝队进攻,黄队退守。解说员口若悬河地滔滔品评:“再传,好,射门!噢,太棒了!在足球运动史上,只有球王贝利于一九六一年在伦敦欧洲足球杯赛上曾经踢出过这样漂亮的闪电式的快球,在那以后,球迷们再也没看过这种闪电式了。现在奥利队五号得球,马上传给……进攻?哎呀!”
许天放回到沙发前坐下,伸长脖子,聚精会神地看着。黄队踢进一球,观众台上掌声爆起摇动旗帜。蓝队带球进攻失误,许天放为之惋惜。蓝队又得球进攻,射门。守门员跃起把球托出门外,飞向观众台。广播员解说,评论:“一号守门不愧是名将!判断准确,动作及时!”许天放为之兴奋,拍着沙发扶手叫好。他的眼、头,随着屏幕上两队的攻守进退而左右转动,而兴奋,而沮丧,而欢呼!突然,他猛然醒悟到他的兴奋竟没有对象可交流,一种空虚感,毫不迟疑地向他袭来。他起身去开大灯。室内通亮,更显得室内空旷。
他勉强继续向屏幕看去。屏幕上双方争夺激烈。观众欢呼,广播员解说。
许天放却不再出现相应的表情和动作。他发现:屏幕上观众的欢呼声原来并不是很响,似乎是很遥远的。那阵阵欢笑、赞叹和叫好声音之所以那样响,竟是来自隔壁邻居家。
他起身走到电视前拨动音响标针,使电视的声音完全消失。侧耳听一听,完全证实了他的发现,最热烈的声音确实来自隔壁邻居。笑声、叫声、闹声阵阵传来。他耐不住了,起身,出门,敲隔壁门。
开门探出头的是那位年过半百的老保姆,一见是他,不由地瞪起惊恐的大眼:“您?什么事?”
“一块儿看个电视!”他不由分说便往门里挤。
“啊?”老保姆逃命一样奔到电视机前人堆后的角落里躲起来了。
唐三彩发现老保姆神态反常,忙问:“什么事?”
老保姆:“他,他来了!”
唐三彩:“谁?”
许天放:“我,来和你们一起看电视!”
他的出现及他的这一宣告,不啻是送给主人一个大闷葫芦。
先是男主人为之一怔,看了看他:“看电视?噢,噢,许局长!”
后是女主人唐三彩,在一刹不解的慌乱之后,也忙随着丈夫机灵地站起身:“许局长,坐这儿!”
他谦让:“不必不必,你们都原窝坐着,我在这儿!”低头寻座位。各处都坐着这家的成员,男女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