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清鼻涕,我用枕巾角擦了下鼻子。明天我要是感冒了责任在你。”
妻子说:“讨厌!”——顺势往他怀里一偎。
他就将她搂抱住了,嘴贴着她耳朵说:“你有什么可委屈的?我才委屈呢!我要把大床换到小屋来,还不是为了从此咱俩可以像两口子那样天天晚上同睡在一张**?还不是为了给儿子创造更好点儿的学习条件?”
妻子说:“这我都明白。”
他说:“你明白,半夜三更还在这屋抽抽泣泣的!”
妻子说:“我心里的委屈和烦,是因为另外的事儿。今天我们商场领导找我谈话了,让做好下岗的思想准备。”
他心情一沉。
“找了二十多人一起谈的,都是我这种四十好几的人……”
他感到妻子的泪弄湿了他的胸。
“这你犯不着觉得委屈,更犯不着流泪。不少单位都要开始动员,前些天我这小小酱油厂的副厂长也找了几名职工下毛毛雨呢!”
前些天厂办公会决定让他负责下岗职工的动员工作。这可不比领导“打假小组”打假,这是得罪人的很棘手的事。他本不愿管,可厂长等几位厂级干部一致讲他人缘好,为人正派服众,工作比较好做些。他却之再三,没办法只好应下。找几位下岗对象一谈,对方不是痛哭流涕说家境困难,就是怒气冲冲骂不绝口,搅得他心里沉甸甸的不好过。想不到自己的妻子也面临下岗的境况。他不禁地对妻子生出一阵怜爱,不停地抚摸她的身子,吻她的肩和颈子。
“这一次看样不是下毛毛雨,要来真格的了!”
“那也不必慌,更不必怕,到时候我自有安排。”
其实他在说大话。他自己内心里,受到这件出乎意外又似乎意料之中的事的冲击,开始慌和怕起来了。妻子原在一家小商店当售货员,是他四处送礼求人,才将妻子调到目前这家大商场当售货员。没想到这家大商场的经济效益一天比一天下降,前景越来越不妙。而当初那家小商店,由于周围一片新的社区先后落成了,买卖却一天比一天红火。
“当初真不该听你的。我说都四十多岁了,不必再调了,你偏怂恿我调。偏说树挪死人挪活!我要不调走,兴许能当上副经理呢!那不就和你一样,也混入国家干部队伍了?什么事儿一听你的,结果准糟!”
妻子又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
“当上副经理又怎么样?还不就是个副科级!都不敢往名片上印,反而怕被别人小瞧。”
“听说原先那小商店,每人的月奖金就三四百元呢!我要真下岗了,每月可就只能拿二百来元了,光指你每月那六七百元工资,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对于以后的生活状况的慌和怕,一出现在他内心里,就像蚂蚁出窝似的,顷刻成为一群,在他那男人的胸膛四处乱爬,乱钻乱咬。
他没有了困意。
“你就会……”
黑暗中,他猜到了妻子还想继续抱怨他,于是便用自己的嘴去吻堵住她的嘴,同时将她搂抱得紧紧的。
妻子在枕上晃着头,想要躲开他的吻,想要说出她一心想说的话……
他一翻身,将她牢牢地压在自己身下,并用双手捧住她的头,不许她的头再晃。他内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冲动,似乎只有靠了那一种冲动的实现,才足以抵消掉渐渐扩散满胸膛的慌和怕……
他从沉睡中被妻子推醒,没醒前做着梦。梦见不会游泳的自己在激流中随波而下,紧抱着一只鱼形的儿童救生圈不敢稍微一松。醒来才发觉紧抱着的乃是妻子的两条腿。
妻子指指窗,灰白的天色透过了窗帘。他一时有些懵懂,不知自己怎么居然会在小屋里,和妻子挤在一张单人**。
妻子将一根手指压在他嘴上,另一只手朝大屋指了指……
他这才想起夜里的事,同时立刻明白了妻子的暗示。幸亏自己还不算是个胖男人,他想,否则单人床就容不下妻子躺了。显然,妻子若不与他头脚倒置而眠,两个人谁都别想睡成。
他悄悄起身下了床,内疚地问:“没睡好吧?”
半明半暗中,他看出妻子的脸有些浮肿。
妻子温情脉脉地笑着说:“还行。”
“夜里……你好吗?……”
“好。”
妻子温情脉脉地回答,使他心里不那么内疚了。
他俯身吻了妻子一下,又赤着双脚,蹑悄悄地溜回大屋,轻轻躺在地铺般的大**。
“爸,你小心着凉。”
儿子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儿子,你……什么时候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