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像只猫似的蹦下床,进入厨房煮咖啡去了。
“大哥,你觉得我这外甥女怎么样?”
“秦川次郎”坐在床边,盯着他的眼睛。
“好……”他感到头沉重得像石头。
“秦川次郎”笑了。秦川是那冒牌日侨的姓名。这个炎黄子孙巴不得自己真是日本种。
后来“秦川次郎”就离开了房间。
后来小婉就走入了房间,一手端着带把的瓷茶杯,一手捏着钢精勺,轻轻地坐在她“小舅”坐过的地方,缓缓搅动着咖啡,那双涂过眼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后来她就用钢精勺一勺一勺喂他喝光了那杯咖啡。
后来她就开始脱衣服,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瞅着他。
“你小舅……”
“他才不是我小舅呢,王八蛋走了!”
“门……”
“插了!”
那一天之前,间接的这方面很局限的生活经验告诉他,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在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面前一件件脱光自己的衣服,倘不是非常之圣洁的事情,必然是非常之屈辱的事情。
小婉纠正了他的错误。
他从她脸上既未看出丝毫圣洁的表情,也未看出丝毫屈辱的表情,甚至连半点儿**的表情也没有。如果她的举动她的神色是**的,他内心里也不会感到那么强烈的震惊。
她像在澡堂子里似的。使他猜测她当着各种年龄的男人的面脱光衣服的次数,绝不可能比洗澡的次数少。
而她那张俊模俊样的脸又是那么天真那么纯洁!
她瞅着他的那种目光,如同瞅着一个未满月的男婴。她那种目光倒令他觉得无比羞愧。
她那**裸的身体是那么优美,白皙的肌肤光润似蜡。
“那王八蛋说你还没跟一个女人搞过,我不信。哪个男人会白有你那么多钱?”
“……”
“他怂恿我迷住你,嫁给你……”
“……”
“我可不是那些眼浅的小妞。我看出来了,你这种男人不会娶我这种女人的。咱俩不是一路人,没缘分……”
“……”
“我不在乎你娶不娶我,给我钱就行。别人一次给二十三十,也有给十五块的,那得看面子了。你得比别人多给,因为你趁钱……”
“……”
“再说咱俩今天刚认识,谈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往后有了交情,你会知道我不敲男人竹杠……”
“……”
这些话,她说得推心置腹。诚挚得令人感动,坦率得使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将认为自己是一个伪君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替他解衣扣,解裤带,脱鞋,脱袜子……
她从容不迫地摆好枕头,展开被子,盖在她和他身上,依偎着他躺下了……
“小指头怎么掉的?”
“钱咬的。”
“钱咬人?”
“有时还吃人。”
他们总共就说了这么四句话。说完这么四句话就干那件事。那件某些男人谈起来津津乐道,眉飞色舞,心猿意马想入非非的事,那件如同美轮美奂的工艺品一样陈列于他观念的最高层次上的事,在他头脑中留下的却不过是一堆又破碎又连贯的粗野的急躁的笨拙的忙乱的不顾羞耻的丑态迭出的滑稽可笑的记忆。那情形像小猫第一次捉到一只大耗子。于他是这样,于她则不同。她显然要比他老练得多,经验丰富得多。从始至终,她极不严肃。而不知为什么,他认为这是件应该相当严肃地进行的事。尽管他的动作是很有损风雅有失体统的,但他的态度无论如何也不能说不严肃。可能正因为他的态度过于严肃,她哧哧笑个不停。她的笑带有对他的毫不掩饰的嘲谑意味,使他惭愧至极亦恼火透顶。不错,她好比一只大耗子,一只大白耗子。镇定地从容地根本不当回事儿地随随便便地招架着他。从经验这方面讲,按理她有不容推卸的义务指导他,言传身带,主动配合。可她不。她似乎从他粗野的急躁的笨拙的忙乱的不顾羞耻的丑态迭出的滑稽可笑的复加很严肃的攻击中获得某种远远大于**体验的开心。结果仅仅如此倒还则罢了,留下小猫和大耗子的印象毕竟可算为一种幽默的童话般的印象。然而结果,不,后果要令人沮丧得多,动摇了他对女人的信仰。那信仰原本是挺虔诚的。“不知女人何味”——所有了解他或自以为了解他的哥们儿、朋友,都曾用这句包含着怜悯的话揶揄过他调侃过他。他将那些破碎而又连贯的记忆重新排列组合颠三倒四地剪辑起来,形成了对女人的新的思维简单的认识。
“他妈的……女人!究竟能给男人什么快慰呢?呸!”甚至连结婚的念头也灰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