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对她心理上和情感上的双重伤害是太惨重了!她目不转睛地瞪了他许久许久,不明白这个在兵团时整天嘻嘻哈哈,用滑稽的行为和逗趣的语言解除过许多人内心忧愁的活宝,为什么返城后也居然变得如此尖酸刻薄?
她眼前又浮现出了那架燃烧的花圈。
“导来咪,牡丹烟……嗦咪发嗦,凤凰烟……嗦发嗦,带嘴的……”
刘大文的男低音盖住了一切叫卖声!
她猛转身离开了他。
刘大文追上她,说:“教导员你可别生气啊,今晚见到你我还真是挺高兴的。城市把咱们打散了……记得在火车上有人还高谈阔论说大返城是战略转折,农村包围城市……”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向他伸出手:“给我支烟。”
“我忘了你是会抽烟的……你冷吧?我们找家没关门的商店进去多说一会儿?三百多万人口的一座城市里,各奔东西,兽上山鸟入林,呼啦一下就四散了,见了面都灰不溜秋的……”
“就在这儿说吧!”
其实她已什么话都不愿说了,只想赶快回到家里。温暖的房间,舒适的床,牛奶,咖啡,安闲散淡,慵懒清静……她本另有一个好世界。
他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
她见他穿着棉衣,便不推让,用大衣紧紧裹住身子,双手交插在袖筒。
他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烟,瞧着,说:“真有点儿舍不得!”撕了封,替她插在嘴上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接着掏出火柴,划了几次没划着,终于划着一根,一只手拢着,刚想替她点着烟,却被一个突然走过来的人噗的一口吹灭了。
他愣愣地瞧着那个人。他虽然生就的高个子,但却不壮,挺瘦,还有点儿驼背,抬大木时压的。争凶斗狠的本领,他是半点儿也没有。面临突然的挑衅,发木而已。
那个人身后,还站着两个人。
她不安起来,以为他们是想无事生非的流氓,担心他会无缘无故挨顿揍。
他们并非流氓。
为首的那个人冷冷地说:“跟我们走,我们是市场管理所的。”说罢,从他肩上扯下了装满烟的书包。
刘大文对她做出一个古怪的苦笑表情,慢慢伸出一只手说:“后会有期……”
另一个市场管理员瞪着她说:“你也得跟我们走!”
“我?……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别喊!叫你跟我们走,你就得跟我们走!”
刘大文说:“她与我无关。请你们对她说话有礼貌点儿,她是我在兵团的教导员!”
对方讽刺道:“教导员?教投机倒把的?因为有她这样的教导员,才有你这样肆无忌惮的投机倒把分子吧?”
他们周围已围了一圈人,人们哄笑起来。
“你看那女的,还叼根烟呢!”
“瞧她这一身,不军不民,不土不洋!嘿,靴子还是平底儿的!这算是哪一派时髦?”
“刚才那个男的还给那个女的点烟呢!”
“唉,今后社会上有了他们这一批呀,治安成大问题喽!”
人们的奚落、嘲笑、侮辱,像一锨锨石块朝这两个返城知识青年劈头盖脸地扬过来。
刘大文被激怒了,吼道:“你们他妈的家里就没有一个返城知识青年吗?”
这句话起了作用,人们安静了,有些人默默转身走了。
为首的那个市场管理员却说:“得啦,你别争取同情了!我们家也有返城知识青年,两个,可没一个像你们这样的!”他用手一指姚玉慧,“我女儿不像你,一返城就变成这样子,像只换毛的野猫,还叼根烟卷,还冒充什么教导员!”又用手一指刘大文,“我儿子也不像你!一盒烟多卖三毛钱,你这叫牟取暴利懂不懂?我接连注意你两天了!你要是偷偷摸摸的,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装看不见。可你嗓门比所有的人都高,你这不是往我们眼睛里滴眼药水吗?”
另一个市场管理员说:“别跟他们扯淡!带他们走!”
刘大文内疚地瞧着她。
她这时反而无所谓,将手中那支烟朝地上一扔,踩了一脚,对刘大文说:“咱们别在这儿被展览了,跟他们走!”
于是,一个市场管理员走在前边,两个返城知识青年跟在后边,另外两个市场管理员一左一右夹持着他们,分开人群,向夜市外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