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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新潮服装店”正对面,是一个卖衣服的摊床。打那摊床后边,绕出一位四十多岁的圆头圆脸的汉子。那摊床不幸,地盘儿占在“新潮服装店”对面,恰应着了那句话——“不是冤家不对头”,相比之下,冷冷清清,无人光顾,倒像是个卖破烂儿的,怪可怜见。那汉子却是位地道的汉子,五短身材结结实实。他横着膀子就跨了过来,在那小青年肩上重重拍了一巴掌,憋着股无名火气冲冲地说:“别卖给他!卖给我!”
小青年有几分惧怕亦有几分为难地说:“那哪儿成啊,我已经收了他的钱啦!”
那汉子道:“收了退还他嘛!他五十元买你的,我六十元买你的!”
“开玩笑?”
“屁话!不认不识的跟你开什么玩笑?”汉子说着,也爽快地从兜里掏出了一沓儿钱,全是“大团结”。不足一千,也够八百。像扑克油子发牌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小青年,手中飞快地将六张崭新得嘎巴脆响的“大团结”抛甩在“新潮服装店”店主那当作柜台的桌面儿上。
小青年一见,急切地对“新潮服装店”店主说:“哥们儿别见怪,我不卖给你,卖给他了!能多卖十元我不干,那我不成傻瓜蛋了嘛!”就将已揣入衣兜的五十元掏出来放在桌上,随后将那汉子抛甩到桌上的六十元一总抓起,另手指着标本,对汉子说:“归你啦!”
那汉子瞅着“新潮服装店”店主得意扬扬地无声一笑,伸出十指粗而短的双手就去捧标本。他的双手还没有触摸到标本,被“新潮服装店”店主一胳膊挡住了。“新潮服装店”店主盯了汉子一阵,转而又盯了那小青年一阵,微微笑道:
“他比我多给你十元,你就不卖给我,又卖给他了?那好,我再比他多给你二十元,你到底愿意卖给谁吧?”
小青年一怔,大为怀疑地问:“您说话算话?”
他对“新潮服装店”店主称“您”,对那汉子称“你”,足见在这种地方,他心里也是有着“等级观念”的。
“新潮服装店”店主不回答,重新掏出黑皮大钱包,从容不迫地拉开带环饰的拉链儿,两根手指又像刚才那般灵巧地只一夹,夹出一小沓钱来,也如同发扑克牌似的,唰唰唰迅速将钱抛甩桌面儿上。那钱一张斜压着一张,在桌面儿上形成了扇状,不多不少八张。
“也对不起您了啊!”
小青年将刚刚攥在手中的六张“大团结”塞入那汉子的上衣兜,急忙伸手去抓“扇”。
汉子也一胳膊挡住了他的手:“我比他多加十元!”说罢,将九十元一掌拍在桌上,只等他一点头,捧起标本就走。
他瞅瞅标本,又瞅瞅“新潮服装店”店主,贪婪而激动,一时不知所措。他觉得今天这桩买卖本身很来劲儿,可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未免显得太没劲了!
连盈塞在店中的那些姑娘们,也纷纷踏下铝梯围观。
“新潮服装店”店主脸上却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仍保持着那种绅士风度十足的涵养极大的微笑,鼓励道:“别为难嘛,我若是你,谁出价高我卖给谁……”
“那我卖给他!”
“我的话没说完呢,我还加二十!”
“那我卖给你!”
“我还加十元!”又一掌拍在桌上一张“大团结”。
“何必使那么大劲儿呢,我再加二十。”笑容可掬。
“再加十元!”
“再加二十。”
“再加十元!”
“再加二十。”
围观者没谁议论,静静地默默地看着。
“新潮服装店”店主和那汉子干脆都不说话了,眼睛互相眈眈地盯着,手中飞快地往桌面儿上抛甩钞票,他们还在较量着冷静。
小青年这才发现,“新潮服装店”店主的左手,齐根儿上没了小指头。然而他并不因比那汉子少了一根指头抛甩钞票的动作就慢些,相反,更迅速。
尤其冷静的是那只猫头鹰。这被活活开膛破肚掏尽了五脏六腑的猛禽,并不因为自己成了“永久的艺术”而且身价递增感到荣耀。它两眼射出咄咄的仇恨注视这场买卖的结局。
终于,“新潮服装店”店主手中的一沓儿钱抛甩光了。
那汉子最后往钱堆上又拍了十元,对小青年用胜利了的语调说:“收钱吧!”
第二次欲捧标本。
“别急嘛!”“新潮服装店”店主拉开抽屉,冷笑着取出一捆钱,扯断捆钱的白纸条,对汉子恭敬地一笑,淡淡地说,“接着来呀!”
汉子手中仅剩一张“大团结”了,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起来。他愣怔片刻,鼻孔喷出威胁人的一哼,恨恨地说:“爷儿们没兴致陪你玩儿了!”胡乱抓起那堆属于他自己的“大团结”,用力塞到衣兜里,一扭身分开众人便走,走回去便收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