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四点半了。她觉得自己在近三个小时内一无所获。是的,一无所获。一条代数公式或者定理也没有弄明白,没有记住。他走出房间时,她真想叫回他,告诉他这一点。并且还要告诉他,明天大可不必再来帮她补习了,她对那些数学公式或定理毫无兴趣。但她太不忍心使他扫兴而去了。
归根到底,我不能成为称职的中学数学教师。机会均等,不错,他说得很不错。这是很公平的社会学的理论。但是为了维护这个理论,她不是已经决定放弃机会了吗?他却又激励她去竞争!
竞争——让人一听就肌肉紧张的词!她心理上极端排斥这个词,如同病人从心理上排斥苦涩的草药汤。为什么要去竞争?这明明不是一种健身运动!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一个三十岁的、其貌不扬的、没希望被什么人爱上的老姑娘,竞争到了博士学位又怎么样?仅仅为了一个就业的机会便用那些数学公式和定理折磨自己的头脑吗?她可是完全不必如此跟自己过不去的呀!
她开始认为不是他在给予自己什么帮助,而是自己在为他做着一种无谓的可笑的牺牲罢了!又是为了什么?为了博得他对自己的某种好感?可他瞧着她时的目光像瞧着一大群人!她觉得自己真可怜。
白桦树皮灯罩——他走了,只给她留下了一个并不属于她的白桦树皮灯罩,留在她心里了。
她真嫉妒那个叫欣欣的二十岁的姑娘。她想,大概我这辈子也不会被一个人像他那样一门心思去寻找。如果我知道有一个人在这样寻找我,我立刻就死了也对生活感激不尽了。她想,老姑娘对生活是多余的,好比狗尾草对花园是多余的!由于自己这想法对生活带有亵渎,她感到心里很解气。
母亲不知何时走入房间,坐在床边,俯身关切地问她:“玉慧,你怎么了?”
“没怎么,累了,躺会儿。”她敷衍地回答。
“是不是病了?”
“想病一场。”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人品,长相,各方面。”
她明白了,母亲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懒得回答,也懒得发脾气。
“他的家庭倒是和我们的家庭很般配。你还不知道吧?他父亲是位将军呢!”
她一下子跃了起来,使母亲吃了一惊。
“他有癌症,不定哪天就会死!这一点你还不知道吧?”
“真的?!”母亲又吃了一惊,随即问,“他亲口对你讲的吗?不太可能呀?瞧他身体不错嘛!……你别轻信,他肯定是在考验你。既然考验你,证明他对你……”
她打断母亲的话,大声嚷道:“我今天下午已经被证明和反证明搅得够受的了!”从衣架上取下衣服,拎着往外就走。
她一边穿衣服,一边下了楼,走到了外面。
一旦有了工作,就离开这个家!到工厂里去当学徒工也认了!她产生了一种报复的念头。仿佛到工厂里去当学徒工,不是对自己前途的轻率决定,而是对母亲的惩罚。
“城市不需要歌唱家……”她想起了刘大文说过的这句话。
当然更不需要像我这样的老姑娘!
她刚出大门,一个人从高墙下闪出来,叫了她一声:“教导员……”
她站住,回头一看,是刘大文。
“金嗓子”压低他的男低音,吞吞吐吐地说:“教导员,我想,想向你借点儿钱……”
她的双手伸进了呢大衣兜。
教导员兜里没有一分钱。
“要不,你把那些烟……还给我也行……还是让我到夜市上去卖吧……”
烟,都快被父亲吸光了。
教导员早已把这桩“买卖”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