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又轻舒玉臂,像唱戏的旦角一样,秀手宛若白莲,嫩嫩纤指朝**一指:“你瞧,其实你已经死了。”
他这才发现,**仍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他,确乎已经死了。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
她却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甜而媚地一笑,娇声细语地说:“我很忙,不能在你家里耽误太久。”瞥了一眼冰箱,又说:“有什么止渴的饮料吗?我渴极了。”
“有,有!”他受宠若惊,赶紧站起,去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冰岛汽水,开了盖,倒入杯中,怀着十二万分的讨好心思,卑下地笑着,奴仆似的,双手恭恭敬敬地捧送给她。
死神俨然主子似的接过去,不慌不忙地饮。另一只手拿着一方洁白的手帕,优雅地在桃腮边扇动,使他奇怪她本是冰冷的何以也竟觉热?手帕散发出一阵比刚才更浓的馥香。这馥香又令他心醉神迷。死神那连衣裙上无兜。手帕显然是死神变出来的。
他退开去,归坐原位,注视着死神,暗自思忖:女性的心,大抵是富于同情的,倘诉之以哀,兴许能博得死神的一片同情,免了他今天一死。
待死神饮尽了那一杯汽水,将杯轻轻放在桌上时,他主意已定,虔诚之至地对死神说:“诸神之中,我最崇拜您死神,因为您的权力,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
死神谦虚地微笑着,桃花般的人面上不无悦色。
他见自己的阿谀奉承对死神起了作用,进而改换一种凄凄切切的语调说:“我才三十岁,我现在如果死了,还有许许多多的身后事未曾料理。功不成,名不就。还没爱过……没爱过怎算做人一场?……我真是没活够……”
他喋喋地尽说尽说,说的倒也是些老实话。他自己首先被自己的话感动,潸潸然而泪下。
“别再说下去了,唠唠叨叨使人心烦!”死神打断他的话,认真地问,“总之,你是怕死的,对不对?”
“对,对!”他诺诺连声。
“但我是绝不会被你感动的。”死神又像先前那么甜那么媚地无声地笑将起来,如桃花的人面上梨窝浅现,姝丽的脸儿美且俏,楚楚生情。
他却不肯动摇他的信心。在信心的支配下,他哇地放声大哭,一边哭泣一边继续重复他说过的那番话,涕泪交流,悲悲哀哀。
“噢,可怜的人儿,不要哭呀,不要哭呀……”死神似乎动了恻隐之心,用充满柔情蜜意的语调安慰他,同时又变出那一方洁白的馥香的手帕,隔着圆桌伸过玉臂秀手替他拭泪。
他暗自庆幸目的达到,掩饰着窃喜,放开胆量握住了死神一只玲珑秀手,洒下些泪珠儿在那手上。如同握着块冰,但不在乎。
“只要您……放过我这一次……我将视您为我心中的偶像,我将无限敬仰您无限崇拜您这最美最美最善良最善良的神……”他骗死神,也将自己骗了。仿佛他所表白的,是他由衷的信仰。他的手已被冰得如同死神的手一样苍白,五指麻木了。
死神矜持地从他手中抽出了她的手,依然那么甜那么媚地笑着,依然娇声细语地说:“无论如何,我也绝不放过你。”
死神的话又一次令他感到绝望。死神的笑则又一次蛊惑了他。于是,他又哭。于是,死神又很有耐心地哄他,像哄一个小孩子。死神的语调温柔极了。死神的模样善良极了。死神动人极了,迷人极了。但却始终在哄他的话语中不忘提醒他一点——“无论如何,我也绝不放过你”。说时,如年轻的母亲哄自己的孩子一样,不停地用如冰的秀手抚摩他的脸、他的头,用她那洁白的馥香的手帕替他拭去不断从眼中涌出的泪水。一直使他于绝望之中怀着不泯的一线希望,自信死神必定会被他感动。于是,他哭泣得更加令人可怜,最后跪倒在死神面前,抱住她那修长得可与芭蕾舞演员媲美的双腿,将脸埋在她那如冰的膝间唏嘘不止。他是真真感到悲哀绝望了。
死神总说那句话:“无论如何,我也绝不放过你。”桃花般的人面上,依然浮现着很甜很媚很迷人魅力无穷的笑。
绝望之下,他卑贱地吻起死神如冰的脚足来。他的眼泪弄湿了死神那薄薄的透明的丝袜。
“好啦,可怜的人儿,别哭了。我放过你就是……不过,你得将你的一样东西给我,作为对我的报答。”死神终于改变了说法。
他顿时止住哭泣,抬起头,仍跪着,仰视着死神那张美艳的脸。
死神眼中闪耀着无比快乐的光彩。
死神是那么得意。
“什么东西?只要我有的……”他发誓般地说。
“当然是你有的。我要你的情感。”死神说时,向他低俯下脸,收敛了笑,咄咄盯视着他。
“我的……情感……”
“对。你没有吗?”
“有……有……”
“你不肯吗?”
“肯……肯……”
“那么,我放过你这可怜的人儿。”死神伸出两条玉臂将他扶了起来。桃花般的人面上,复现那甜而媚的笑。
他彻底被迷惑了,他彻底受益了。自然,同时彻底从绝望中解脱了。死神的话,使他想到了“爱”字。他半信半疑,竟不知究竟是他征服了死神,还是死神征服了他。面对死神如花似玉的容貌,他竟心猿意马起来。
他忽然冲动地将死神拥抱在自己怀中。刹那间,他从心里往外打了个哆嗦。那种冰凉的感觉,宛如抱着一块冰。然而,他不顾。他将死神抱得紧紧的,吻向死神那两片红唇——涂了唇膏的冰。
死神微微闭上双眼,像个温柔的情人,乖顺地偎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