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竖起一根枯瘦的手指,往上指了指。
“我还是不明白,‘上边’是什么意思?”
“应该让你明白的,我们自然会让你明白的。不需要你明白的,你没有必要明白。改革很混乱,一定得整顿。我们奉命行事,一个一个地整。先整这一类……”竖起小手指,“后整这一类……”竖起大拇指,“整个一清二楚,不整是不行的!”
对方口吻相当之威严,听来非常自信。好像有了他们的存在,世事从此界线分明,朗朗乾坤,澄清万里似的。
“也包括我和陈先生的关系吗?”
“当然。”
“那么让我悄悄告诉您……”她朝门口看一眼,故意装出一副门外有谁在偷听的样子,诡秘地隔着桌子向对方俯过身去。
对方也不由得向她俯过身来。
她的嘴几乎贴着对方的耳朵说:“我想和陈先生睡觉!”
对方如同被电击了一下,倏地躲避开她,意识到受了捉弄,脸气得煞白。
她表情烂漫地望着对方。
对方猛地站了起来:“今天就谈到这里!”
“欢迎再来!”
她坐着不动,只撩起目光,嘲笑地瞧着对方的脸。
此刻,她的抵触情绪已达到了挑战的地步。
那一男一女转身便走。
“我们厂里花开得正好,要不要折一束?”
“不——要!”
门砰地关上了。
徐淑芳怔怔地望着眼前烟灰缸中被水浸湿,渐渐变黄的烟蒂,心中亦如被一股腥黄的污水浸渍。
忽然,她伏在桌上,脸掩埋臂中。
门轻轻开了。
曲秀娟同情地望着她——她双肩耸动,在无声哭泣。
“淑芳……”
“……”
曲秀娟犹豫地站在那里,几经踟蹰,退了出去……
第二天,她被通告停职反省。
曲秀娟像母亲寻找走失了的孩子,找遍全厂,各处打电话,找不到她。问司机小李,小李也不知她的去向。
“你为什么不知道她在哪儿?”曲副厂长大发脾气。
“你又没让我看着她!”司机小李同样大发脾气,他也正为此事着急。
全厂乱了套,没谁还能安心工作。
姑娘们八个一帮、十个一伙,叽叽喳喳,都说厂长如果有个好歹,非把来调查的人挠成条不可!
“老秋翁”寸步不离曲秀娟,喋喋不休:“找哇!副厂长你下令找哇!全厂人都派出去!找遍全市!”
相比之下,曲秀娟倒显得异常冷静。她相信,徐淑芳既不会去死,也不至于发疯。如此这般的不公正如果压在她自己身上,她也是完全承受得了的。不就是停职反省吗?小菜儿一盘!咽得下去!她不过是想在徐淑芳需要安慰的时候,给予一些安慰罢了!倘徐淑芳真的被撤职了,副厂长她也不当了,仍去经营个体修鞋铺,当个自由民!这年头,会赚钱的自由民比当个小厂的厂长日子过得潇洒多了。
她欺骗姑娘们,说厂长已经找到了,是被陈先生父女请去了。
全厂人这才安心。但姑娘们仍替厂长愤愤不平,一边干活一边计议,有的说罢工,有的说去游行,还有的说去审计局闹去,就像上次去报社一样,七言八语,计议到下班,也没个结果。大家都窝着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