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摇头。
“你觉得不合算了?”
她还是摇头。
他更奇怪:“这是进口的。日本原装的。虽然小,但音质很好。我半价卖给你,其实吃亏的是我,不是你。我的一个同学曾想用原价买我都没卖。因为我简直离不开它……”
她终于低声说:“我知道你自己很喜欢,也知道你是很吃亏地卖给了我……是我爹,不许我买……”觉得非常对不起他的好意。
“你爹?为什么?不是你自己的钱吗?”
“我的钱也是我爹的钱。”
他更糊涂:“这村里的人都说你家起码在银行存了两三万,你爹怎么连一台录音机也舍不得给你买?”
她便又沉默。
“那我白送给你吧!还有这些录音带……”
“不,我不要,我怎么能白要你的呢?”
“不是你白要,是我白送给你。”他纠正地说,“要和接受是两回事儿,你接受了,我心里高兴!”他说着,将那台录音机捧到她面前,样子十分虔诚。
她默默地接受了。她定定地看了他几秒钟,一转身拎着录音机跑出了他的房间……
徐有德的肚子,疼到天快亮的时候,像疼起来那么突然地不疼了,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秀秀娘是个迷信的女人。
她认为丈夫的肚子疼得有些蹊跷,进而认为肯定与那只白尾巴尖的老母黄鼠狼的死有关。“她”毕竟是位“仙姑”啊!分明是“仙姑”的魂灵不散,在丈夫身上作起祟来了。
她去请本村的“神婆”姚三奶。这姚三奶既是“神婆”,也算得上是半个“女郎中”,会号脉,会扎银针,还会配些一般头疼脑热的土药方。自从“赤脚医生”“跑单帮”去以后,河东河西两村男女老少有个小灾小病的都找她。她本已改邪归正,不再“跳大神”了。但是听秀秀娘说了一遍徐有德怎样活剥了一只白尾巴尖的老黄鼠狼,又怎样将它剁成肉馅喂了鸡后,感到问题实在太严重了。
“是白尾巴尖的吗?”
“是白尾巴尖的。”
“肯定是只母的吗?”
“肯定是只母的。”
“还剁成了肉馅?”
“还剁成了肉馅。”
“还喂鸡吃了?”
“还喂鸡吃了。”
“我的天!可不得了,秀秀她娘,可不得了呀!又是白尾巴尖的,又是母的,你就没法儿猜‘她’有多大辈分啦!还不儿孙成群呀?秀秀她爹可闯大祸了,‘她’的儿孙们不把你家闹个天翻地覆才怪呢!……”
唬得个秀秀娘魂飞魄散,张大着嘴,半晌儿说不出话。
“别怕。别怕!好歹有我,好歹有我姚三奶呢!常言说得好,救人一命,胜过积八辈子德。同村住着,我能袖手旁观吗?你先头里回去,我收拾收拾随后就来!……”
秀秀娘慌慌张张地就往家赶。
姚三奶倒并非想诈取钱财。她是信黄鼠狼会得道成仙这种说法,也非常自信她那套驱邪的本领。她完全是凭着侠肝义胆要为救徐有德一条活命而重操旧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怀里隐藏个布卷儿,一双小脚向前移动得如急急风律,身子扭扭搭搭地就来到了徐家。她先命秀秀娘拉严窗帘,随后从怀里抽出布卷儿,展开来,呈现一柄尺长的小桃木剑(原有的那把在“文革”中被没收了,至今仍是队长家孩子的玩物。这一把是新近让儿子削的,尚未“血刃”)。她又命秀秀娘燃上香。秀秀娘说家中无香。她说蚊香代替也行。秀秀娘便遵旨燃上了一盘蚊香。这时间内,她已抹了把锅底灰涂在自己脸上,皱巴巴的脸变得吓人倒怪的。
于是她让秀秀娘出去,倒锁上门,休放跑了黄鼠狼精,口中念念有词,一把桃木小宝剑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仿佛要决一死战。徐有德被蚊香烟熏醒了。昏暗中,他看到一张“鬼脸”和手舞足蹈的肥胖丑陋的人形。他以为自己是在做噩梦,翻了个身。
姚三奶却以为是自己的法术灵验,叫道:“妖孽!你怕也不怕?不怕奶奶就上床了!”便往**爬。无奈身子肥胖,爬不上去,一手拽徐有德的胳膊:“你拉我一把!”
徐有德方知不是在做噩梦,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一胳膊将姚三奶甩倒于地。
“妖孽!你好大胆!着奶奶一剑!”姚三奶笨拙地爬起来,舞着涂了锡粉的小桃木剑向他做砍杀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