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一问,林雪捂脸哭出了声,边哭边说:“我不想当社会主义的废人……”
瘦老头:“这是从何说起呢?你们都是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成为废人呢?不会的,绝不会的,你们将来一定都很有出息!……”
他想摸摸林雪的头,但伸出的手还没碰到林雪的头,却僵在那儿了……
而此时,范晓鸣和吕鹏已打开了邮件——里边并不是榨菜,是一顶旧毡帽。
瘦老头看见,僵住的手伸向了范晓鸣。范晓鸣将邮件给予他,他抓起毡帽,看也不看就往头上一扣,之后急切地在纸箱里翻:“有榨菜!肯定有榨菜!肯定有!肯定……”
确乎的——纸箱里除了些纸团外,没有一袋榨菜。
瘦老头失望极了,流泪了,喃喃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都有今天没明天的人了,我还怕冻吗?我信上明明写的是榨菜,偏给我寄一顶毡帽干什么呀!……”
他从头上抓下毡帽,扔于地,随之蹲下,双手捂脸,无声地哭。
孩子们一个个神情为之愀然。
范晓鸣捡起毡帽,拂了拂土,替他戴在头上。
谭克俭和郝中华一左一右将他搀扶了起来……
这时,从刚才那教室里走出一位男老师,冲孩子们嚷:“你们几个干什么呢?十分钟后考你们的试,都给我进来!快点儿快点儿!”
孩子们仿佛没听见,呆望着瘦老头。
男老师:“都聋啦?!想集体罢考呀?!”
瘦老头一手掩面,另一只手循声挥动……
孩子们一个个倒退着离开了他。
孩子们一个个被推入教室,男老师随入。
门刚关上,又开了——林雪探出头喊:“你快回去吧!慢慢走!……”
林雪显然是被推开了;随之探出的是范晓鸣的头,他喊:“别听他的!听我的!快点儿走,要不赶不上小火车啦!……”
也显然的,范晓鸣被拽开了……
教室里——老师将一张张考卷拍在他们面前;卷纸又宽又长,粉色的,其上考题密密麻麻。
吕鹏往起一站:“我抗议!强烈抗议!成心想把我们都考煳啊?”
老师朝他一指:“你说的对!要用事实证明,一个老右派是绝对教不出什么好学生的!”
范晓鸣:“我也抗议!哪儿有用粉色纸印考卷的?粉色纸使我眼花!”
老师:“胡说!不只黑白是分明的,粉黑二色也是分明的!学校没这么大的白纸了,为考你们,动用了写大标语的宣传纸!校长亲自出的题,我亲自裁的纸,你们别不识抬举!不愿考的出去!……”
郝中华暗扯范晓鸣的衣角,范晓鸣忍气吞声地坐下了,吕鹏也忍气吞声地坐下了。
老师走到了林雪跟前,对她这名女生态度例外,将考卷轻轻放在她跟前,但却说了一句有分量的话:“你一名女生,为什么也跟他们几个混在一起,也想成为社会主义的废人?”
林雪将头一扭。
校园门口那儿——瘦老头被一个人拦住了。他往左走,那人左拦;他往右走,那人右拦——是那个欺负过瘦老头的司机。
教室里——孩子们都没开始做题,皆扭头望窗外;透过窗子,可见瘦老头被那名坏司机揪住围巾两端,拖至校园当中。他将瘦老头拄的长棍夺过去,用以击打瘦老头的腿,意欲使瘦老头跪下。瘦老头一次次跪倒,却又一次次倔强地站起来。司机气急败坏,扔了棍子,踢瘦老头的腿——瘦老头倒下,片刻,盘腿坐在了地上,又像是入禅的样子。司机绕他转,还踢他……
老师用黑板擦猛敲黑板。
孩子们仿佛全都聋了。
教师也发现了窗外的情形,走了出去……
马不停:“那家伙是吕鹏的小舅!”
孩子们的目光这才一齐转向吕鹏;吕鹏的头垂着,仿佛永远抬不起来了。
谭克俭:“我保留了一袋榨菜,带来了!”
他赶紧将榨菜袋撕开,息事宁人地分给大家……
老师进入教室。
范晓鸣再扭头看窗外时,操场上已不见了瘦老头和吕鹏的小舅……
天黑了——在一间生着炉子的教室里,一张张课桌对起来,其上展开着铺盖,孩子们一个个坐在自己的被褥上。而四面墙上,贴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睁大你的双眼,阶级敌人就在身旁”之类的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