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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月儿圆(第4页)

“你、你、你……你好大胆!我当初是叫你去学手艺的,并非叫你去风花雪月!有我在,我就叫你和那个媚狐子做不成夫妻!”葛洪奎气得浑身乱颤,把酒盅酒壶都掼碎在地。

葛桐从没见过叔叔发这么大的火,经这般惊吓,酒全醒了,自知刚才酒后失言,后悔莫及,不禁扑通一声双膝跪在葛洪奎面前,苦苦哀求道:“叔叔,我跟秀妹子情投意合,两心相印,只要能和她结成夫妻,我今生今世无遗憾,叔叔您就玉成……”

葛桐的话还没说完,葛洪奎已气得晕了过去,朝后一仰,连人带椅倒在地上……

第二天,翠芸楼经理便扮起了牢卒的角色,将自己的侄子倒锁在家里,软囚了起来。他自己搬把椅子,坐在门前。无论侄子如何在屋里苦苦哀求,他铁下心,就是不开门,只将饭水按时从窗格子塞进屋去。那当侄子的也倔强起来,不吃不喝,面壁躺在**,不住声地长吁短叹。

再说秀姑娘,接连三天不见葛桐到铺子里来,心中颇觉不安。是情郎哥哥自己病了呢,还是他那老母亲病了呢?潘福禄看出了妹子的心事,买了几个点心盒子,包扎了两只熏鸡,打发妹子带上去葛桐家探望。秀姑娘怀着一片痴情,拎着点心、熏鸡,按平日从葛桐口中探听出的住址,一路打听,找到了葛洪奎家里。

葛洪奎正肝火旺盛地坐在家门前的椅子上,高一声低一声斥骂葛桐被潘家那个“媚狐子”迷住了心窍,一抬头看见一个俏姐儿走进小院,立刻猜中她准是潘秀娥,便将矛头转移,不骂侄子,指桑骂槐地羞辱起秀姑娘来。

秀姑娘不认得他,更不知他是在骂自己,上前询问道:“大伯,葛桐可是住在这个院里?”

葛桐在房里听出是秀姑娘的声音,一骨碌从**滚下地,光着脚丫子跑到窗前,扒着窗格子朝外喊:“我在这儿!”

秀姑娘一见他那头不梳脸不洗衣衫不整的样子,吃一大惊,问:“你,你出了什么事?”

葛桐说不出话,光自望着秀姑娘唰唰落泪。葛洪奎从椅子上站起,一步跨到窗前,对着葛桐的脸“呸”了一大口。

秀姑娘上下打量着葛洪奎,愕然问道:“这位大伯,不知您是葛桐什么人?为何对他发这么大的火气?”

葛洪奎冷言冷语地反问:“这位姑娘,不知你是葛桐什么人?为何提着点心、熏鸡来找他?”

秀姑娘略一怔愣,随即低声答道:“我是他的雇主,他是我铺子里的伙计。”

葛洪奎冷冷一笑,明知故问:“这么说你就是潘家熏鸡铺的潘秀娥啦?”

秀姑娘低下头答道:“潘秀娥正是我。”

葛洪奎大声说:“你既然问我是他什么人,便告诉你知道,我是他叔,堂堂国营饭庄翠芸楼的经理,绝不能允许自己的亲侄娶一个私人买卖铺子的女人做老婆!国营和个体买卖,誓不两立!你就死了这条心吧!纵然你是那多情多义的白娘子,我葛洪奎为了国营的利益,要做那铁石心肠的法海!”

秀姑娘做梦都不曾想到葛桐会是葛洪奎的侄子!哥哥和翠芸楼经理葛洪奎之间的芥蒂,她也多少知道一些。她隔着窗格子瞅瞅葛桐,又瞅瞅面如冰霜的葛洪奎,问:“大伯的话使我糊涂了,我们俩相好,会给国营带来什么不利?”

葛洪奎没好气地说:“我看你是装糊涂哩!国家培养的一个高中生,难道能随便推给你们一个私人买卖铺子长久当伙计吗?再说,他早已是我们翠芸楼的人,姓名已经上了册子了!难道我们国营饭庄能够让你们私人买卖铺子挖走一个人吗?”

秀姑娘咬着嘴唇,沉思默想了一会儿,又问:“他到我们潘家熏鸡铺当伙计是自愿的,不是我们八抬大轿抬去的。他既然早已是你们翠芸楼的人了,为什么还要瞒三隐四到我们潘家熏鸡铺去当伙计?这些内情你未必不知道吧?”

“这……”葛洪奎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葛桐在房里大声说:“我去当伙计,是他怂恿的!他叫我去偷学你们潘家的熏鸡手艺,还说是社会主义对资本主义的斗争策略……”

“原来如此……”秀姑娘自言自语地说出这四个字,点心、熏鸡同时从她手中掉在地上,她也不去捡,咄咄地盯了葛洪奎一阵,又转脸狠狠瞪了葛桐一眼,跺了下脚,一甩辫子跑出了葛家的小院……

秀姑娘一口气跑回铺子里,扑进哥哥怀中,抱住哥哥放声大哭。潘福禄心里咯噔一下,当他从妹子口中半句半句地问明白了怎么回事之后,一时呆呆地说不出话来。他也万没有想到葛桐会是葛洪奎的侄子,而且是被葛洪奎派到他铺子里来的“奸细”,只为了偷学他潘家赖以为生的手艺!他推开妹子,摘下围裙,穿上外衣,大步朝门外就走!他要找翠芸楼经理算账,当面争是非,论短长。可是,他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又犹豫起来。他想,潘家的熏鸡手艺已被葛家的人偷学了去,这不像被偷去一件什么东西,可以上法院打官司,可以讨要回来。何况,妹子与葛桐彼此海誓山盟的事情闹僵,对妹子的名声不利。于是,他把迈出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

秀姑娘离开后,葛洪奎的火气略消,冷静一想,也觉得自己理亏。虽然刚才自己是在失去理智的暴怒之中,但秀姑娘的温良知礼却给他留下了不坏的印象。他不禁有点后悔自己刚才对秀姑娘太过分,简直有点失长者的身份。转而再想,如果此事酿成风波,张扬出去,将受到公众舆论谴责的,肯定是他翠芸楼经理!自己的个人名誉受损事小,国营商业蒙耻事大!

想到这一层,他开了门,对痛不欲生的侄子说:“你若和秀姑娘真好,我也不反对。但有一件事,必须得依我!我是堂堂国营饭庄的经理,不能和一个私人买卖铺子的掌柜攀亲家!更不能让自己的侄子娶一个‘小生产’当老婆!秀姑娘得离开潘家熏鸡铺,和你一块儿到翠芸楼来当国营的正式职工!”

葛桐高声反对:“秀姑娘离不离开潘家熏鸡铺,肯不肯到翠芸楼来,得凭她自己愿意!”

葛洪奎又火了:“胡说,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我们国营是为人民服务,他们私人买卖是为了赚钱自发!公私合营可以,公私结婚,不准!”

正说着,有三五个人走进小院,都是裤腰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是受潘福禄之托,来为潘葛两家和解的。他们说明来意后,便采取车轮战术,轮番劝说葛洪奎,说葛桐和秀姑娘,是天生的一对,地产的一双,恰似天上的比翼鸟,地上的连理枝,当长辈的,理应成全他们,不该活活将他们拆散……葛洪奎任众人说来说去,咬定刚才对葛桐说过的那个条件不松口。众人见他这般固执,一个个失去了耐性,便怏怏告辞了。

在铺子里焦躁地等待回话的潘福禄,好不容易盼着众人归来后,向他转达了葛洪奎那个苛刻的条件,不由得火冒三丈,大怒道:“葛洪奎呀葛洪奎,你依仗着国营的势力,欺人太甚!你要我妹离开我潘家的铺子,剩下我单枪匹马一个人,怎能撑得起我潘家熏鸡铺的门面?这是存心要搞垮我们潘家刚刚兴旺起来的买卖事业呀!”

秀姑娘也在一旁伤心哭道:“哥,我一辈子不嫁人,也不离开熏鸡铺!”

潘福禄不听这话犹可,一听妹子说出这种话,又气又恨,又是心疼妹子,火气攻心,竟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慌得秀姑娘和众人不得了……

潘福禄虽然外表看起来像个壮壮实实的汉子,但多年为买卖事业呕心沥血,早已操劳成疾,经这件事一气,便病倒在床,一卧不起了。秀妹子又是请医生又是抓药,没日没夜地在哥哥床前侍候了半个月。一天早上,他自觉好些,要秀妹子给做鸡蛋汤喝。秀妹子把汤端到哥哥身边时,发现哥哥又吐了一地鲜血,大口大口地喘气,眼见是不行了的样子。秀妹子扔掉了汤碗,扑在哥哥身上,忍不住号啕大哭。

潘福禄抓住妹子的手,断断续续地说:“记住,葛家和咱潘家势不两立!你这辈子不嫁人,也不许嫁葛桐……”

潘福禄死了!秀妹子心中好恨,既恨葛洪奎铁石心肠,又恨葛桐当初不该欺骗她。她咽不下这口气,到法院将葛家叔侄一块儿告了。人命关天,法院派下人来了解,定论潘福禄的死虽然和生气不无关系,但主要还是常年的内疾突发,并非葛洪奎所害,自然牵扯不到犯法问题。

秀姑娘经这一场变故,料理了哥哥的后事,再也无意做买卖,一横心典当了铺子,不知搬到哪里去住了。等葛桐数月之后打听到她的下落,方知秀姑娘早已成他人妇了。葛桐从此郁郁寡欢,闷闷不乐,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久,他也草率了却了婚事,搬出了叔叔葛洪奎家……

从那以后,近三十年来,A城人再也没有一个吃到过潘家熏鸡。

在农村磨炼了十年的小娥,对生活已形成自己的看法,不以为然地反驳母亲:“有出息没出息,不在于谋什么职业。如今报上都宣传,国营和集体,是社会主义经济的两条腿,缺了哪条腿社会主义都走不快!”

母亲说:“集体可终究不是个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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