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爸妈手里攥着剪下来的一截截小辫儿不知该如何处置,而变成了假小子的小女孩儿们一个个你瞧我我瞧你面面相觑……
忽然又是一阵**——一辆崭新的进口“子弹头”轿车驰至门外停下。车门一开,依次下来八个大人!最后才下来一位西服革履的小小阔少,看去年龄最大也不超过十二岁。听八个大人相互间的称呼,不难判断他们是那小小阔少的爸、妈、叔、姨、爷、奶、姥爷、姥姥。一干人等簇拥着小小阔少,扬扬长长地便往屏风后直奔而去。这引起了其他家长们的愤愤不平,都嚷嚷着指责怎么可以不排队不等叫号。
那小小阔少的叔一瞪眼睛:“乱嚷嚷什么?等得不耐烦的出去!我们每年赞助两三万,难道连这点儿优先的资格还没有?”
霎时间大厅里被镇得鸦雀无声,家长们一个个噤若寒蝉,仿佛认为他才真正是决定自己儿女命运的人。
那小小阔少的姨鹤立鸡群地站在大厅中央打手机,以仿佛站在舞台上演话剧的音量说:“一会儿就离开!不过走走形式。其实没这必要,可咱们贝奇心劲儿高哇!孩子嘛,也得满足一下他走走过场的愿望嘛!……”
儿子扯扯王君生衣角,仰脸悄悄说:“爸,一部外国电视连续剧里的狗也叫贝奇……”
他赶紧用一只手捂住儿子的嘴。
接着考场那边传来对话:
“贝奇,你想表演点儿什么呢?”
“你说吧!你出什么题,我表演什么!”
“嚯,这么自信?”
“那当然!没自信也不来!”
“那……你表演一下吃西瓜怎么样啊?”
“吃西瓜?我……我没吃过西瓜!”
“你没吃过西瓜?这不可能吧?西瓜又不贵,你怎么会没吃过西瓜呀?”
小小阔少的爸妈立刻奔到屏风后。
“他是没吃过西瓜!从小长这么大他就没吃过一块西瓜!”
“他爷爷妈妈一向把西瓜瓤剜出来,再用榨汁机榨到杯里。主要是怕他被西瓜子噎着,所以我们贝奇只喝过西瓜汁,没吃过西瓜!”
“我表演喝西瓜怎么样?”
“这……也行也行!表演吃,表演喝,反正都是一回事儿……”
那时刻大厅里肃静得出奇。所有的大人孩子皆屏息敛气,仿佛都在聚精会神地留意倾听什么神秘莫测的天籁之声似的。
屏风后响起了一阵掌声。王君生在那阵掌声初起之际,扯着儿子的手悄语:“儿子,咱们先出去一会儿,爸爸憋闷得透不过气了!”
儿子说:“爸,我也是。”
于是父子双双离开大厅,到了外边。一站到避雨处,他就赶紧掏出烟来吸。接连猛吸几口,胸中那一种丝绵似的憋闷,才算被尼古丁“腐蚀”开了,才算觉得透过些气了。不知为什么,他对于在大厅里所眼见的情形,心里生出难以言传的悸惧。
儿子又扯了扯他衣角,朝甬路旁的小树林努嘴:“爸,你看……”
他的目光顺着儿子示意的方向望去,见小树林里活动着母女二人的身影——七八岁的女儿扎着两条冲天小辫,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那儿,做若有所思之状低着头慢慢往前走。那当妈的跟在后面,弯着腰,为女儿撑一柄漂亮的、粉色的、带穗儿的小伞。那样的一柄伞,舞蹈演员在舞台上表演伞舞正有特色,而在现实生活中遮真的宇宙之雨,显然是非常不适用的。雨点儿落在伞上,顺着粉色的伞面往下淌,再经由那些伞穗形成一道道细水流,流在那当妈的平阔的背上,好比山泉垂淌到平原上。那母亲的白衣背全湿了,和身子贴在一起,透出着肉色,而她似乎浑然不觉。
王君生不见犹可,一见之下,心中便又生出一股悸惧来,仿佛自己的身子和湿衣服贴在了一起,身上倏起一片鸡皮疙瘩。
儿子问:“爸,他们怎么回事儿?”
当爸的说:“这你还看不出来?她妈在陪着她进入角色啊!”
儿子说:“可她妈的衣服全湿了。”
当爸的也说:“是啊,全湿了。”
“她妈为什么撑那么一柄伞呢?”
“可能原本是替她带着做道具的吧。”
“大厅里那些小女孩儿不是都把小辫儿剪掉了吗?咱们要不要告诉她也该把小辫儿剪去?”
“别,儿子,咱不多那事儿。儿子你记住,即使出于好心,多事儿的下场也往往是落埋怨。”
当爸的不失时机地对儿子进行着人生经验之灌输,同时,望着那湿衣服下透出肉色的平阔的背,联想到了“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句话。心中于悸惧之外,又生出几许的感动,几许说不清道不白的忧伤……
儿子喃喃地嘟哝:“爸,我有点儿怕。”
他立刻给儿子打气:“怕?这又不是癌症大普查,有什么可怕的?你有表演实力,别怕。报考表呢?估计快轮到考你了儿子,拿手里准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