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文你回来坐下!看他妈的谁敢批判你!”
指导员本是一番良苦用心,却惹起众怒。
他吼了起来:“你们都冲着我乱吵吵什么?这关我屁事!文书,跑步回连部,把出版社和团长的信都给我取来!”
一会儿,文书把那两封信取来,交给指导员。
指导员先宣读刘大文那封犯有“思想意识错误”的信,接着宣读出版社批判性的复信,最后宣读了团长那封信。
三封信读罢,大家渐渐静了下来,一时鸦雀无声。大家都觉得复信中的振振有词的批判,不能说毫无道理。如果当场点起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问:“是你最爱最爱的女人给予你的幸福大,还是你见到了‘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感到的幸福大?”得到的回答肯定是后者。
但大家又都感到刘大文爱他自己的老婆,哪怕爱到如醉如痴爱到神志昏迷爱到“头脑不正常”爱到疯狂的程度,毕竟算不得什么错误,更算不得什么罪过!一个人爱自己老婆的深情都受到限制,他妈的总是有点儿不对劲!
“幸福是一种感觉。”他们不由得都联想到了他们的“金嗓子”说过的这句至理名言。
感觉是一个人自己的官能,而且常常是一个人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的事儿。刘大文爱他老婆感觉到的那种“幸福”,如果他自己认为是超过一切幸福的幸福,那就让他去那么幸福呗!干吗因为人家说了真话而批判人家,干吗非逼着人家说假话呢!他们都暗自这么想,都同情他们的“金嗓子”,男知青女知青无一例外。不过男知青全抬着头,望着刘大文这么想。女知青全低着头,瞧着鞋尖这么想。
指导员见秩序和气氛好歹算接近开批判会的状态了,对刘大文说:“开始吧!挑实质性的讲几句。”
他听出了指导员的话是对他的暗示。
他看到了妻。
她为了给他“壮胆儿”,居然坐第一排!妻是唯一抬头望着他的女知青,她的眸子里闪耀着异特的光彩,亮晶晶的。
他也从妻的眼睛里看出来妻在用目光鼓励他。鼓励他说假话,还是鼓励他说真话?这他就看不出来了。那一片刻,他经过“准备”的那些自我批判的词句,像浮云被行空的大风刮走一样,头脑中如白纸一张。我不能!他暗暗对自己凶狠地说,我不能当着她的面,看着她的眼睛,承认自己因为无比爱她所感到的那种幸福是“渺小的,可怜的,庸俗透顶的!”我也不能撒谎说我在世界上最爱的并不是她!
他不再看着妻,面对大家,梗着脖子发誓般地道:“我最爱……”
指导员情知有变,厉声打断他的话:“你最爱什么人?!”
指导员两眼牢牢地盯着他的脸,差不多是在无声地向他请求!
“我最爱我的妻子!”
所有女知青的头一下全都抬了起来。
气氛极其肃穆!
“你!……”指导员的鼻子几乎被气歪了。
“我最爱我的妻子同时也最爱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
指导员憋在胸中的一口气,得救似的长长呼了出来,但仍觉得他这话还是多少有点儿不像话。
“大文呀,两个‘最’,到底哪个‘最’更‘最’呀?总得分个先后吧?”
指导员循循善诱地“启发”他:“自我批评嘛,首先对自己的错误认识要端正,啊?”
“我最爱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同时也最爱我的妻子!”他终于明智了一点儿,将两个“最”的顺序颠倒过来又说了一遍。
“好!就要你这么一句话!犯了错误不要紧,改正了有了正确的认识依然是好同志嘛!散会!”
大家却不想散会!
“散会啦?不行!”
“我们不让刘大文蒙混过关!”
“说把我们集合起来就集合起来,说把我们解散就把我们解散呀?我们又不是一群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