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克俭:“男左女右!”
瘦老头放下右手,伸出了左手。
吕鹏在他手掌上拍出了响声,之后示意其他孩子也那样;于是每一个孩子都在瘦老头掌上拍出了响声。
孩子们都笑了。
瘦老头也不由得笑了。
好大的风!林区的风像找不到方向的龙,因为找不到方向而暴怒;即使最初的春风也是那样。它不肯钻入林海去,便只能顺着唯一的大道往前扑,而那唯一的大道正是运木材的大挂车来往的道路。
破狗皮帽子被刮得在道路上滚,自然是瘦老头戴的那顶——他终于追上了它,一脚踩住它,已是气喘吁吁。
道班房前,也就是横着拦车杆的路口那儿,司机在训斥瘦老头:“你倒是先抬了杆再去追你的帽子呀!”
瘦老头:“说得是,说得是,耽误您了,太对不起太对不起……”
他扳动横杆,做了一个很绅士的“请”的手势,放行了那辆车。
刚将帽子戴上,第二辆车开来了。
司机催促:“老家伙,快点儿快点儿!”
瘦老头就用卷尺丈量车上的木材。
司机:“你认的什么真啊!别量了,快抬杆!”
他装没听见,继续丈量。
瘦老头:“多了,得卸下几根。”
司机:“胡说!你会不会量?!”
瘦老头:“会。我做这工作五六年了。”
司机:“呸!你也配说你做这工作?!”
瘦老头:“既然让我干,就证明我配。你不卸下几根,我是不能放你的车过去的。”
瘦老头一副原则问题不让步的庄严表情。司机气得干瞪眼。
司机从车上撬下了两根圆木。
瘦老头在车下帮着系好大绳。
司机瞪他,骂道:“你个老右派,成心让我不痛快是不是?!”——从他头上掠去帽子,用帽子抽他的脸,拿着他的帽子上了车,车开走……
天快黑了——大风还在刮,道路上弯腰走着一个人,是瘦老头。他的腰,只有那时才弯下了。大风刮乱了他长长的白发,像无家可归的李尔王。
他走进邮局。
邮局里只有一男一女两名员工。男的在捆扎信件,女的在点钱。
男员工:“马上下班了,明天再来吧。”
瘦老头满头满脸的尘土,他卑恭地:“求求你们,行个方便。急事儿,要发电报。”
女员工:“那,快点儿啊!”
瘦老头:“多谢多谢。”
瘦老头精瘦的手,握着一支笔杆笔帽裂了,缠了胶布的自来水笔填电文:速寄榨菜,多多益善。
他将电报纸交给女员工。
女员工:“得明天发了,咱们这儿直接发不了电报。”
瘦老头:“知道。等等……我改一下。”
女员工将电报纸推给他。
瘦老头画掉已写上的八个字,重新写下了四个字:榨菜、快、多。
瘦老头:“这样,对方也能明白。”
女员工:“你还不是为了省下四个字的钱!”
瘦老头:“四个字一角二,够买两小袋榨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