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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精1尺(第3页)

当然,绝不可能是全煤矿的大舌头孩子都集中在她班里了,责任在老师。

“是哪个老师教你们这样发音的?”

“李老斯。李老斯生娃啦。”一个学生怯怯地回答。

她一想到将要天天被称为“老斯”,真扫兴极了。她宣布:“今天,我不能开始给你们上课,因为你们第一天就让我不够满意。明天来上课的时候,希望你们都能干干净净、整整洁洁的。”孩子们默默地垂着头经过她身旁,走出教室去了。

她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见矿长和校长站在教室门口。她首先对校长说:“希望您不会见怪,小学教师有责任帮助孩子们从小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

五十来岁衣着很不整洁的男校长,用一根指头挠着腮帮,喃喃地回答:“当然,当然。不过……”看了一眼矿长。

她矜持地对矿长说:“我的做法,也希望得到你的谅解。”

他刚点着一支烟,目光盯着烟头说:“也许你是对的。”

也许?不管对与不对,她都要坚持。她不能第一天就妥协让步。“再见,校长同志和矿长同志。”她夹着书本,头也不回地走了。

晚上九点多钟,她临睡前出来散步的时候,看见矿长带领着十几个孩子从职工浴室里出来,朝机关大楼走去。

她立刻明白了什么,心中略有所动。她悄悄跟着他们也走进了机关大楼。她轻轻地踏上楼梯,走过去,隔着门上的玻璃朝内窥视,只见他办公桌上摆着一沓崭新的孩童衣物。

“这双鞋给你,这件褂子给他,这条裤子是你的,你们都穿上,叫叔叔看看合不合适。”顷刻之间,衣物都分到了孩子们手中。他便坐在椅子上,一边吸烟,一边瞧着孩子们各自换衣裤、换鞋。等孩子们都换上新衣裤和新鞋之后,他吩咐:“都到我跟前来。”孩子们都听话地围聚到他跟前。“伸出双手。”孩子们都伸出了双手。他按灭烟蒂,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小剪刀,给孩子们剪起指甲来。

她在门外犹豫了几次,想推门进去,却又觉得勇气不足。

他一边给一个光头小女孩剪指甲,一边问:“妮妮,怎么剃了个光头?”

女孩喃喃地回答:“头发生虱子了。叔叔,我怕这个老斯(师),这个老斯(师)一定不喜欢剃光头的女孩子。”

“别怕,这个老师很好,她会喜欢你的。”他想了想,又说,“明天我给老师写封信,你带给她好吗?”

“好的。”

一个男孩突然问:“叔叔,你喜欢这个老斯(师)吗?”

这个突然的孩子气十足的问题,使他略略怔了一下。随即,他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答复使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顶严重的伤害,她从他的办公室门前一步步退开,退到楼梯口,一口气跑下了三层楼,奔回宿舍。

第二天,那个光头女孩把一封信交给了她。那封信是这样写的:捎此信的小女孩,她的父亲因公牺牲。如果她做错了什么让您生气,如果您要对她发火的话,希望并恳求您能忍耐和克制住自己。矿上的每一个人,无论大人或是孩子,都会心甘情愿地代她受过,洗耳恭听您的训斥甚至责骂。至于她的头发,我想会重新长出来的,会长成一头乌黑美丽的长发的。

尽管这封信起到了应起的作用,尽管她此后对那小女孩倍加关心,从未板过一次面孔,但这封信本身却使她耿耿于怀。那封信恭而敬之的词句后面,令她感觉到一种冷峻态度。

她从那一天起不再和他主动说一句话,打一声招呼。如果不是发生了其后的事……

小学没有教师宿舍,她只得住在单身矿工们的宿舍楼里。她独占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算是对她的特殊照顾。无论哪个小伙子在走廊或洗脸间遇到她,都对她极尽殷勤讨好之能事,他们张口闭口都叫她老师。每当她出现在阳台上做早操的时候,他们便也出现在各自的阳台上甩胳膊踢腿。一天晚上,她关着房门独自欣赏录音机放出的音乐,情不自禁地翩翩起舞。忽然,她觉察门外有响动,停下舞步,机警地朝房门瞥去,紧接着走廊里响起一阵绝不止一个人逃跑的脚步声,待她怒火万丈地打开房门,走廊里已空无一人。她坐在床沿上生了好一会儿闷气,最后决定惩罚这几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当又一次出现同样情况的时候,她装得毫无觉察,继续翩翩起舞,舞到门前,猝然蹲下身去,对准锁孔吹了一口,门外一阵**。她咬住嘴唇忍着得意的笑。哼!预先放进锁孔的粉笔末,够那家伙领教的!

既然发生了两次这样的事件,她不能不对那一矿之长奏一本。

当天中午,他来到了宿舍楼。他把全体单身汉们召集到一起,在走廊里站成两排横队。他倒背着手,像元帅检阅士兵一样,从排头踱到排尾,将后排一个红了一只眼睛的年轻矿工用手势点了出来。

“是你?”他冷冷地问。

那“罪犯”羞愧得无地自容,脑袋低垂在胸前,一副听候发落的可怜样。

“眼睛,到卫生所看过?”

“不用看。”

“还能下井吗?”

“能。”

“能个屁!眼睛不好不许你下井。真没出息,我要是你,干脆把那只眼睛抠掉了,一脚踩个响!”

她在自己房间里听到了他粗暴的话,后悔了。她走出房间,来到他跟前,说:“矿长,这件事也怪我……”

他看了她一眼:“我采取什么措施,不用你管。”他喊来一个油漆工,以她的房门为界,在走廊的水泥地上用白漆画了一条线。他指着那条线说:“这条线以内,是禁区。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单身汉们回答。

“解散!”

她跑回房间里,关上门,趴在**,哭了一场。从此以后,他们再看见她,都像看见了老虎,避之唯恐不及。那条白漆线,不但阻挡住了他们,也无形中将她自己束缚在禁区之内了。放学后一回到宿舍里,轻易连房门也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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