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又闭上了眼睛:“我说的话又不是‘最高指示’,就不能灵活一点儿理解?……我还得嘱咐你几句,张继红那人不错,但他有他的难处。如果他决定什么事儿你认为不对,可以给他提建议,但不可以偏逆着来。对那些小青年,也不要太较真儿。看不惯的时候,自己躲远点儿,眼不见心不烦。总之你要时时刻刻给自己提个醒,你是去干活挣钱的,不是去当营长的,记住了?”
林超然:“爸,我记住了。”
林父:“我身上痒,替我挠挠。”
林超然将手伸入了被子里……
林父:“左肩膀头……往左,再往左……右肩膀头……中间,脊椎骨两边……行了……”
林超然抽出了手,问:“爸,怎么一种不好的感觉?”
林父:“也没太大不好的感觉,就是头沉,迷迷糊糊的。”一翻身,背对着儿子了,又说,“回去告诉你妈你妹,别担心我,没啥大不了的。我这辈子还没住过院,正好享受享受。我困了,你走吧。”
他说完,往上一扯被子,蒙住了头。
林超然看了父亲几秒钟,弯下了腰,双手捂脸,随之抱住了头。
门无声地开了……护士走入,指指手表,示意林超然该离开了。
林超然起身走到门口,扭头又望一眼父亲,推开了门。
天黑了。罗一民的铺子里。罗一民在敲敲打打地做小桶,同时训斥李玖。而李玖坐在炉旁,在往枕芯里装荞麦皮。
罗一民:“你说你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营长好端端的一次工作机会,就让你那么给白白断送了!”
李玖默默听着。
罗一民:“我营长可能还以为,你和你爸串通一气,帮他找工作是假,为了讨好那老干部,把他当女婿候选人积极推荐是真。”
李玖忍无可忍地说:“你有完没完啊?!”
罗一民使劲儿敲一锤,余怒未消地说:“说你几句你还抱屈啦?你使我营长当时的处境很难堪,也使我在营长面前很难堪!”
李玖将枕头一摔,猛地站起:“可我和我爸都是出于好心!林超然如果那么猜疑我们父女俩证明他小心眼儿,如果你也那么猜疑我们父女俩,证明你不是个东西!”
罗一民又当地使劲敲一锤,也站了起来,手拿锤子朝李玖一指:“我怎么不是东西了?你们父女俩明明别有用心!”
李玖:“你说你说,我们怎么别有用心了?”
罗一民:“你帮我营长的忙是为了讨好我!你爸肯帮忙是为了你!”
李玖:“罗一民,你这么说,真是一点儿人味儿都没有!”
她双手捂脸哭了,边哭边说:“你有理!你罗一民有天大的理!理都叫你占尽了!我是为了讨好你,我爸是为了讨好你,连我儿子也是为了讨好你!可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值得我们大小三口人全都讨好你?!你不和我一样是返城知青吗?你不就是一个没单位的瘸子吗?不冲着咱俩当年是同班同学,我还不想下嫁你呢!我一有空儿就往你这儿溜,一来到你这儿我满眼都是活儿!被褥枕头替你拆洗了,该补的衣服都替你补了!连炉子都替你修好了!还替你倒过一次尿盆!我家有口好吃的,赶紧也送过来一份儿给你吃!就算我讨好你,你怎么就那么冰冷的一颗心,凭我怎么暖和也暖和不过来呢?”
罗一民的手臂垂下了,被数落得无话可说。
李玖双手一放,反指着他说:“罗一民,罗一民,因为爱上了你,我和我妈都成陌生人了,几天不说话了!我今天算看透你了,好好好,我替你缝完这只枕头,以后永远不来你这儿就是了!路上碰着了,我李玖也保证绕道走。”
她这么说时,罗一民已放下锤子,一步步走到了她跟前。
罗一民抬起了手。
李玖一仰脸:“你还想打我?”
罗一民的手,却不由得替她抹泪。
李玖拨开他手,转过身去。
罗一民双手捧住她脸,将她的脸扳向了自己,内疚地说:“听你这么一数落,我好像成了坏人了。”
李玖不再说什么,将他的手分开,又转过身去。
罗一民绕到她对面,看着她说:“是啊,你对我很好。真的很好。我也知道,你是真爱我的。估计除了你,世上不会有第二个像你这么爱我的女人了……”
李玖:“你不要以为我是离过婚的,有个孩子,就再也嫁不出去了。老实告诉你,一听说我是八级木工李勤和的独生女,愿意和我结婚的男人还不少,愿意做上门女婿的也有过!”
罗一民:“这我信。八级木工的退休金加上你父亲一年到头挣的,肯定比一位局长全年的工资还多。”
“滚一边去!我自己就没有一个男人愿意娶我了吗?”她双手一推,将罗一民推开。
罗一民又往她跟前凑,并说:“你一番数落,把我的心数落软了。有时候我自己也扪心自问,你对我那么好,还救过我一命,我却对你那么不好,确实也太没人味儿了。是啊,我又算个什么东西呢?有你这么爱我,明明是我的幸运嘛!我怎么就不识好歹,把幸运不当一回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