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徐,别让我凑这份儿热闹了!”她说着,就要走回到自己的餐桌去。
“教导员,见了你我今天格外高兴,给我点儿面子!”徐淑芳恳求地说,握住她的一只手不放,又大声对她的客人们说,“诸位,请共同举杯,为我和我的教导员不期而遇干一杯!六年啊,我们整整六年没见面了!”说着,先敬给姚玉慧一杯酒,然后高高举起了自己的酒杯。
那些男女客人都很乐于接受这个意外穿插进来的小节目,都很善于营造气氛。十几只杯同时与姚玉慧手中的杯相撞,使她应接不暇。
“教导员,请!”
“教导员,有空儿出差北京,到我们单位去玩!”
“教导员,需要从上海买什么东西的话,跟小徐厂长说就行!”
“教导员……”
“教导员……”
“教导员……”
那些客人们竟也口口声声称她教导员!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她眼前交替更变。一只只冒沫的杯子友好地和她的杯子相撞,脆音悦耳。她记不清她的酒是在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的怂恿之下干了的。而那位四十多岁的面孔比女人还白净的张经理,双手托着啤酒瓶子站在她旁边,不失一切时机地往她的杯子里倒酒。
“围剿”之下,她连干了三四杯,便觉得有些酒力冲顶。
“不行不行,诸位,这样可不行!”徐淑芳见状,慌忙横身在她面前,替她护驾道,“可别把我的教导员灌醉了!教导员,你坐下。”扶她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去。
“你没法儿改了!”姚玉慧嗔怪地仰脸瞪着她。
徐淑芳抱歉地笑了,对她的客人们说:“我的教导员不许我称她教导员。你们怎么称呼我不干涉啊,从现在起,我叫她慧姐了!”说着走向姚玉慧坐过的那餐桌,将她的筷子和小盘拿了过来,摆在她面前,又道,“教导员,不,慧姐你吃几口菜吧!”就往她的小盘儿里挑选地夹着菜。
客人们这才纷纷落座,然而都不动筷子,都在从各个角度望着她们。也许徐淑芳对姚玉慧的亲热和尊重,使大家对姚玉慧这个其貌不扬的女人莫测高深,陷于不敢等闲视之的印象之中。
徐淑芳说:“诸位,各自为战!我陪我教……我陪我慧姐吃。我俩有贴心话要交换!小余,你替我多多关照大家!”
…………
“教导员,你……结婚了没有?”徐淑芳近近便便地和姚玉慧坐在一块儿,悄悄地问。
当年的教导员摇了摇头。
“我帮帮你忙吧?”
如果不是徐淑芳,是别的什么人,在这种场合,竟敢问她结婚了没有,还说“帮帮你忙吧”之类的话,姚玉慧必定愤然变色。对徐淑芳,她却不能。连她自己也觉得奇怪究竟为什么不能,连她对徐淑芳此时此刻的嫉妒都是温柔的,致使她暗暗宽容着自己,并且不觉得可耻。
徐淑芳,徐淑芳,你和我都是女人,是两类根本不同的女人。我真想问问你,究竟依赖于什么,你竟能长久左右我对你的感情?你一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无法疏远你冷淡你?而我已疏远了许多人冷淡了许多人,包括我的母亲,弟弟,妹妹……
徐淑芳又悄悄地问:“教导员你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姚玉慧夹起一个鹌鹑蛋,又放下了,说:“已经有一个男人愿意做我的丈夫了。”
“干什么的?”徐淑芳那双好看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大学讲师。”她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拨着那只鹌鹑蛋。
“嘿!”徐淑芳端起了杯,“这可值得干一次吧?”
“值得吗?”
“当然!”
“好吧。”于是她也端起杯。两个人并没碰杯,目光注视着目光,无声地长吸慢饮,倾杯而尽。
徐淑芳的脸也红了起来。在姚玉慧看来,红得那么美!
“我脸红了吧?”她问。
“红了。”徐淑芳老实地告诉她。
她从来也没有在这么样一种场合与别人谈自己的婚事。然而她看得出来,徐淑芳认为这是她们之间最重要的话题,她迁就了。尽管她发现同桌的人看去都似在互相交谈,其实侧耳聆听者居多。
徐淑芳不在乎,她便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