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儿子大人般庄重地回答,但立刻又发问,“那么爸爸挣的钱都干什么用了呢?”
“爸爸挣的钱么……”
他挣的钱比她多,一百余元,他每个月却只交给她五十元。剩下的五十元,她也不知道他都干什么用了。她不愿追问他。他和他那个圈子之间的关系,得靠经常在一起“撮一顿”巩固着。在今天,任何一类圈子都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在此基础之上结构着其他种种利益,或可认为是“精神变物质,物质变精神”。这种付出是“有奖储蓄”。她太了解了,所以不愿追问他。
儿子偏偏固执地追问她:“那么爸爸挣的钱都干什么用了呢?”
“男人用钱的地方是很多的。”她只有如此回答。
“我长大了用钱的地方也很多吗?”
“这……那就要看宁宁长大了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了?”
“我长大了挣钱全给妈妈!”儿子大声说。
好一个豪爽义气的儿子!
她笑了。今天旷半天工真是太值得了!为此连续扣三个月的奖金也值得!因为她从儿子那些幼稚的话中,发现了儿子身上原来具有一个儿童的不寻常的美点。是的,那都是美点,都是不寻常的,也都是令她觉得意外的,令她深受感动的。女人的心通常是最容易被儿童所感动的;而儿童感动她们的又往往是只有体现在儿童们身上才美的纯真和幼稚。女人天生是儿童的良友,她从儿子身上获得了极大的满足;那乃是一种欣慰的满足。她认为儿子果然长大了,已经能像一个男子汉似的跟她谈话了,而这对于女人无疑是种快活。何况今天她与儿子所谈的内容,在家里,在丈夫面前,是不能够进行的。
酒干了倘卖无……酒干了倘卖无……酒干了倘卖无……
小程琳真是唱得不错。幸运的小女人!她笑着举起了没有喝完的可乐杯,目不转睛地望着儿子的脸。
儿子是个漂亮的男孩儿。
她有点儿遗憾。多少有那么一点点遗憾。漂亮对一个男人究竟好抑或不好,究竟重要不重要,她吃不大准。但对女人无疑是存在着危险的。漂亮的男人倘若不是女人的俊友,很可能就是女人的天敌;正如漂亮的女人倘若不是男人的佳侣,很可能就是男人的天敌一样。她希望儿子将来不是一个漂亮的男人,而是一个正直的男人。正直是美。美超越漂亮之上。同时暗暗祈祷:儿子,儿子,你将来可千万不要伤害女人,不要伤害女人们的心,不要成为她们的天敌。女人们的心所受到的一致伤害,究其本源都来自于男人们。即使除去男人们,女人们的天敌也够多了,包括她们自身亦是她们的天敌。如果她们中的某些有罪孽,另外的许多女人早已替她们赎罪了。如果她们中的某些应该受到惩罚,另外的许多女人早已替她们遭到打击了。而男人施于女人的最惨重的伤害,却往往落在善而弱的女人身上。男人根本无法伤害到一个坏女人的心,他充其所能不过是杀死她罢了……
“妈妈,你又发愣了?”
又?……又吗?
“宁宁,妈妈时常发愣?”
“嗯。”
是这样……还时常冷笑——这一点是经丈夫指出的。时常发愣……时常冷笑……这不好,很不好。爱发愣而又爱冷笑的女人,连上帝大概也不会喜欢!
“妈妈你还在发愣。”
你还在冷笑——他不是上帝的化身……
“妈妈在想。”
“想什么呀?”
“妈妈在想,宁宁应当和妈妈碰一下杯是不是?你今天说了许多使妈妈心里高兴的话!”
儿子毫不迟疑地也拿起了可乐杯,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似的,乐意而矜持地和她碰了一下杯。玻璃钢的杯子,发出了清脆悦耳的一声响。
“干吗?”
喏喏喏,这可不是男子汉的话。
“当然!”
儿子杯中的可乐不多。儿子仰颈做豪饮状,一口气儿喝完,还朝她亮了亮杯底儿。
她也朝儿子亮了亮杯底儿。
儿子笑了。
她笑了。
“走吧,儿子。”
“走。妈妈。”
她习惯地牵儿子的手。
“妈妈,我不要你领着我走!”
儿子摆脱了她的手,迈着大人那种自信的步子,和她并进。出门时,儿子抢先推开门,用自己的小身体抵住弹力很大的门,让她先走出。她无意识地回了一下头,见那个三十多岁的少妇模样的服务员正羡慕地望着她。
女人们,羡慕我吧,我的儿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