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寒冷的冬日,他饿晕在路边,被一位路过的老道士救起。老道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看出他骨骼清奇,是块练武的好料,又身负血海深仇,便将他收为弟子,带回了山中道观。
道观位于深山之中,远离尘嚣。老道士不仅传授他绝世武功,还教他读书识字、兵法谋略。阿渊天资卓绝,又肯下苦功,短短几年便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武功,谋略也远超常人。老道士待他极好,如同亲生父亲一般,可阿渊心中的仇恨太深,始终无法真正敞开心扉。他每天除了练功、读书,便是对着远方发呆,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出母亲和爷爷奶奶临死前的模样,浮现出苏太医冷漠的脸庞。
老道士去世前,把阿渊叫到身边,交给了他一个锦盒。“孩子,这是你父亲留下的东西。”老道士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的生父,并非那个农夫,而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当年因宫廷内斗,被迫流亡民间,与你母亲相爱。而你,是皇室血脉,流落在外的皇子。”
阿渊愣住了,如同惊雷在他心中炸开。他打开锦盒,里面放着一枚龙纹玉佩,质地温润,一看便知并非凡品。他终于明白,为何母亲总是对着一幅模糊的画像默默垂泪,为何她总说他“天生不凡”。皇室血脉的尊贵与他如今的卑微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更让他对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恨之入骨——他们享受着皇室的荣耀与富贵,而他这个流落在外的皇子,却受尽了屈辱与苦难,母亲更是因此含恨而终。
“我本是皇子,却流落在外,受尽屈辱;我母亲本应是王妃,却因你们这些人的权谋争斗,落得如此下场!”赵景渊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布满血丝,情绪激动得浑身颤抖,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这天下,本就有我一份!可你们,却将我弃之如敝履!将我们母子的生死不当回事!”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景珩,带着刻骨的恨意,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苏景珩,你父亲苏太医,一生行医,被誉为‘医者仁心’,可他在江南赈灾时,真的如你所说,呕心沥血,救治万民吗?你真的以为,他是那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吗?”
赵景渊冷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悲凉,继续说道:“我亲眼看到,他的医馆只接待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那些穿着绫罗绸缎、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员和富商,即便只是轻微的咳嗽,也能得到他的亲自诊治;而我们这些贫苦百姓,即便已经奄奄一息,也只能被挡在医馆门外,要么闭门不见,要么被家丁草草打发。我母亲跪在医馆门口三天三夜,磕得头破血流,他始终未曾露面,甚至连一句安抚的话都没有。”
“那些日子,我就守在医馆附近,看着里面的人饮酒作乐,与地方官员谈笑风生,看着他们用最好的药材,救治那些无关紧要的小病,而外面,无数像我爷爷奶奶、像我母亲一样的人,在痛苦中死去,在绝望中挣扎。”赵景渊的声音带着哭腔,眼中满是痛苦与愤怒,“苏景珩,你告诉我,这就是你父亲的‘医者仁心’?这就是他所谓的‘救死扶伤’?在他眼中,我们的命,是不是一文不值?是不是活该被瘟疫吞噬?”
“你胡说!”苏景珩再也忍不住,失声反驳,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他在江南赈灾时,因过度劳累染上瘟疫,险些丧命,这些都是有史料记载的,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他一生行医,救人无数,怎么可能见死不救?”
“史料记载?天下人有目共睹?”赵景渊嗤笑一声,笑声中充满了不屑,“史料是胜利者书写的,是你们这些权贵子弟用来美化自己、粉饰太平的工具!天下人看到的,不过是你们想让他们看到的假象!你父亲或许确实救了一些人,但他救的,从来都不是我们这些底层的、无依无靠的人!他救的,是那些能给他带来名利、能巩固他地位的人!”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无尽的悲凉与绝望:“瘟疫过后,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整个村落,只剩下我一个人。我站在空荡荡的村里,看着一座座新坟,看着曾经熟悉的家园变成一片废墟,心中只剩下无尽的仇恨与迷茫。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唯一支撑我活下去的,就是报仇。”
“我一路向西,逃到了漠北。那里的日子更加艰苦,黄沙漫天,寸草不生。我吃过草根,啃过树皮,被野狼追过,被劫匪打过,好几次都差点死在荒野里。可我活了下来,因为我还没报仇,我不能死。”赵景渊的目光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我曾以为,只要能活下去,就有报仇的机会。可命运再次给了我沉重一击,让我明白,在那些权贵眼中,我们这些底层百姓的生命,从来都不值一提。”
在漠北,阿渊遇到了一群同样流离失所的孤儿。他们大多是战争和瘟疫的受害者,最小的才六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他们相互扶持,艰难求生,一起寻找食物,一起躲避危险。阿渊凭借一身武功,保护着这些孩子,成了他们的首领。他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一些基本的防身术,看着孩子们纯真的笑脸,他心中冰封的角落,第一次有了一丝暖意。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家”,终于有了值得守护的东西。
可没想到,漠北的藩王为了扩充势力,竟强征孤儿充军,让他们去打一场毫无胜算的内战。那些士兵拿着刀,闯入他们的藏身之处,把孩子们一个个抓走,像赶牲口一样赶进战场。
“那些孩子,他们甚至还不知道战争是什么,还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赵景渊的声音带着颤抖,眼中满是痛苦的回忆,“他们哭着喊着,叫我‘阿渊哥哥’,求我救他们。我拼命反抗,杀了几个士兵,可我寡不敌众,被他们打得半死,扔在荒野里。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带走,看着他们惊恐的眼神,听着他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却无能为力。”
他躺在冰冷的沙地上,浑身是伤,动弹不得。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哭喊声和兵器碰撞的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茫茫黄沙中。他知道,那些孩子一旦上了战场,就再也回不来了。他们会成为战场上的炮灰,死在不知名的地方,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留不下。
那一天,他再次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与恨意。他恨藩王的残暴,恨那些士兵的冷血,更恨朝廷的漠视——如果朝廷能体恤百姓,如果那些官员能真正为底层人民着想,这些孩子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可他们没有,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权力和利益,视底层百姓的生命如草芥。
从那以后,阿渊彻底变了。他心中最后一丝温情被彻底磨灭,再也不相信任何善良,再也不抱有任何希望。他明白了,只有权力,只有足够强大的权力,才能让他报仇雪恨,才能让那些曾经看不起他、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他改名为赵景渊,寓意“景从深渊,必覆乾坤”,发誓要颠覆这个冷漠的世道,要让所有高高在上的人,都尝尝从云端跌落的滋味。
他潜入京城,凭借着那枚龙纹玉佩和老道士留下的线索,找到了当年父亲的旧部。那些人大多已经年迈,但对先主忠心耿耿,得知赵景渊的身份后,纷纷表示愿意辅佐他。在这些旧部的帮助下,赵景渊一步步积累势力,暗中培养杀手,建立影阁。
为了筹集资金,他不惜铤而走险,贩卖情报,暗杀贪官污吏;为了招揽人才,他亲自出马,说服那些对朝廷不满、身怀绝技的人加入影阁;为了扩大影响力,他在江湖中制造事端,挑起门派纷争,让影阁的名声越来越大。他手段狠辣,行事决绝,凡是阻碍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花了十年时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变成了权倾朝野的端王。”赵景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取代,“我以为,只要我拥有了权力,就能报仇雪恨,就能让那些曾经看不起我、伤害我的人,付出代价。可当我站在权力的顶峰时,我才发现,我早已变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
他想起自己为了夺权,不择手段,杀害了无数无辜之人;想起自己为了试探苏景珩,为了让他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下令血洗苏家满门,那些老人、妇女、孩子,都成了他仇恨的牺牲品;想起自己为了控制影阁的杀手,用“牵机毒”控制他们,让他们生不如死,只能任由他摆布;想起自己为了逼宫,不惜勾结藩镇,发动宫变,让京城陷入战乱,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他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再也洗不干净。他的内心,被仇恨和权力填满,变得冰冷而扭曲。
“我曾以为,仇恨是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赵景渊的声音越来越低,如同梦呓,“可当我真的报了仇,当我杀了苏太医的家人,当我逼宫夺权,掌控了朝政时,我才发现,心中只剩下一片空虚。我没有感到丝毫快乐,没有感到丝毫满足,反而觉得更加孤独,更加痛苦。”
“我得到了权力,得到了财富,得到了曾经梦寐以求的一切,可我永远失去了母亲的笑容,失去了爷爷奶奶的关爱,失去了那些在漠北与我相依为命的孩子。”他的眼中流下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布满血污的锦袍上,“我杀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家庭,可我心中的仇恨,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深。我就像一个被仇恨操控的木偶,一步步走向毁灭,却停不下来。”
他的目光落在苏景珩手中的平安扣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羡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苏景珩,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苏家满门。我杀了你的亲人,毁了你的家园,我罪该万死,死不足惜。可我心中的苦,心中的恨,心中的绝望,又有谁能懂?”
“我只是想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能看到我们的苦难;只是想让那些漠视生命的人,能付出应有的代价;只是想让这个冷漠的世道,能有一丝公平。可我错了,我用错了方式,我变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我伤害了更多无辜的人。”赵景渊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如果有来生,我宁愿做一个普通的农夫,守着自己的家人,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再也不要什么权力,再也不要什么报仇雪恨。”
苏景珩沉默着,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曾拉着他的手,说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当年江南赈灾时,没能救更多的人。父亲说,他永远忘不了那些百姓绝望的眼神,永远忘不了那个跪在医馆门口的妇人,她的眼神里满是哀求与痛苦,让他愧疚了一辈子。
父亲说,当时医馆里挤满了病患,药材短缺,人手不足,他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超负荷工作,最终染上瘟疫,险些丧命。他曾派弟子去寻找那个妇人,想要为她治病,想要弥补自己的遗憾,可等弟子赶到那个村落时,那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再也找不到任何人的踪迹。父亲为此愧疚了一辈子,临终前还在念叨着“众生平等,医者仁心”,念叨着“若有来生,愿能救尽天下受苦之人”。
苏景珩突然明白,赵景渊的恨,源于一场误会,源于底层百姓在苦难中的无助与绝望。而这场误会,最终酿成了一场无法挽回的悲剧。赵景渊是受害者,也是施暴者,他的一生,都被仇恨所困,最终被仇恨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