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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第1页）

用“只是梦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罢了”搪塞黎簇，但那双眼睛里的恐惧却骗不了人。恐惧如同沙漠夜晚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进骨头里，即便很快别过脸去，那残留的惊惶也依旧在稀薄的空气中震颤。

吴邪到底梦到了什么?那些“以前的事”又有多可怕?

黎簇没有再追问，只是望着那片无垠沙海，思绪渐渐飘远，陷入一片茫然的虚空。

“在想什么?”

吴邪的声音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沙哑，却带着好奇。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像羽毛，让人猛地一颤。黎簇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吴邪脑袋已经靠得很近了。

“也是在放空么，还是。。。。”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话语却被一阵昏沉打断，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消弭在风声里。

“在想。。。。。有没有人在找我。”黎簇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但扶着腰的手却没有松开。这个问题像一粒沙子，硌在心里很久了。自己的失踪，会掀起一丝波澜吗?还是像一颗石子投入大海，连一圈涟漪都未曾泛起?

“你觉得呢?你父亲。。。。。应该很担心你吧。”吴邪沉默了片刻，声音里竟透出几分不是滋味。或许，终于意识到，这一路把小孩折腾得有多惨。

“他?”黎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忍不住轻嗤一声，“天天喝酒，喝醉了就打我，打完就把我关储物间。。。。。我才不在乎。。…”声音越说越小，那股子倔强和嘴硬，在空旷的寂静中显得格外苍白无力。其实，怎么可能不在乎呢?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低低的附和一句，语气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敷衍，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理解，“但……他始终是你父亲。”

黎簇偏过头去，不想让人看到眼底可能泄露的情绪。这个绑匪，这个把自己拖入深渊的恶魔，凭什么用这种过来人的口吻谈论自己的家庭?

“怎么，”吴邪似乎看穿了这点不自在，很识趣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刻意的戏谑，“你就不好奇我刚才梦到了什么?”

“嗯?”小孩的好奇心果然被轻易勾了起来。

“我啊。。。。”眼神瞬间变得悠远，仿佛望向了比沙漠更遥远的过去。烟味从身上散发出来，混杂着寒气，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他的味道。“梦到了一些。。。。很重要的人，”顿了顿，声音里染上了无法挥散的寂寥，“和一些。。。。。不好的事。”

重要的人，不好的事。黎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个人，原来也有重要的人，也有让他恐惧到会在梦中惊醒的往事。

吴邪忽然低声笑了，那笑声里满是自嘲和一丝让人读不懂的羡慕。

没有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泛起曦光的沙漠。抱着这个绑架犯取暖，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荒谬感。可不知为何，看着他此刻虚弱到连伪装都难以为继的样子，黎簇心里那股“看着他死在沙漠里”的狠劲，却怎么也提不起来了。

“黎簇。。。。”他又开口了，声音沙哑难听。

“嗯?“小孩回过神。

“如果。。。。”吴邪停顿了很久，仿佛在积攒说出下一个字的力气，“我是说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等待黎簇的判决。

“我肯定不会把你的尸体带出去的。”几乎是脱口而出，用最恶劣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慌乱。

“呵。。。…”短促的笑了一声，那笑声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掉，“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记恨我呢。”

“我出去就报警。”黎簇沉默了一下，又补上一句，语气是少年人特有的，带着一丝幼稚的认真。

吴邪似乎被这股子认真劲儿逗乐了，笑声牵动了身体的某个部位，让他疼得面容瞬间扭曲，发出一连串压抑的咳嗽。“咳咳。。。。。真是个正直的好孩子，”眼前些发黑，却还是用尽力气开着玩笑，试图缓和这濒死的氛围，“然后呢，让警察来抓我?”

“警方可能会派人来找你，你还有机会活。”小孩说着，脑子里闪过在学校看过的急救知识，手不受控制地伸过去，按压他的人中和虎口，试图让吴邪缓过这口气。

呼吸因为动作而平稳了一些，那股濒死感似乎褪去了几分。吴邪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目光落在黎簇的手上，那里面涌动着一股暖流。“那还真是…。。多谢了。”喘息着，“你这手法，哪儿学的?”

“这还用学?“嘴硬地回了一句。

“也是。。。。”吴邪舒服了一些，说话也恢复了点力气，“你这小子还挺机灵的，就是有时候太愣了。”

天色由微芒转为鱼肚白，再到刺目的金黄。沙漠的白昼以一种蛮横无理的姿态降临，热浪取代了寒冷，成为新的统治者。两人所处的石头后面，很快就变成了一个蒸笼。

吴邪闭着眼睛，似乎懒得争论，脱水让他的嘴唇干裂起皮，声音也越来越虚弱：“你不愣?哪有正常人会跟着我这么个危险人物进沙漠。。。…”

“你哪只眼睛看着我是自愿的!”黎簇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是是是，”轻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后悔，又像是无奈，“我绑架的你。”吴邪节约着每一丝体力，不再多言。

不过没过一会儿，吴邪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复杂。“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只是不喜欢看见有人死在我面前，才不是为了救你。”黎簇别扭地回答，带着一丝不服输的倔强，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继续给他按揉着穴位。尽管两人都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但小孩的目光依旧清亮，直直地迎上他的审视。

吴邪望着黎簇的眼睛，忽然有些恍惚。

“你。。。。。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

………

那双清澈又倔强的眼睛，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吴邪记忆的门锁。他恍惚间看到的，不是眼前这个名叫黎簇的少年，而是很多年前，同样年轻，同样天真，同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那个时候，也曾以为自己可以守护所有不想失去的东西，也曾坚信正义与善良是世间最强大的力量。他想起三叔，想起那个男人宽厚的背影和永远猜不透的心思。黎簇口中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句泣血的谶语。如今所做的一切，不正是为了了结那些“经”里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的感同身受。亲手将这个少年拽入泥潭，却又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最初的模样。

“我才不要变成你这样呢。”黎簇听了这话，毫不客气地反驳。

吴邪竟然也不恼，只是轻声笑了笑，那笑声沙哑得让人心头发紧。“是啊，你还年轻，”低语道，像是在对小孩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还有很多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