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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第1页）

天光从岩石的缝隙里挤进来，是一抹灰蒙蒙的、毫无温度的白。黎簇借着这微光，打量着缩在怀里的人。

吴邪的脸色比这天光还要苍白，嘴唇干裂起皮，眼下的青黑深得像两道淤痕。那张总是挂着冷漠或讥诮的面容，此刻在病痛的侵蚀下，竟显出几分脆弱的轮廓。紧闭着双眼，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长而密的睫毛不时地颤抖，仿佛正被困在一个无法挣脱的梦魇里。那股萦绕在身上的烟草味，也变得寡淡被他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汗水与病气的虚弱味道所覆盖。

这个曾经如恶魔般掌控自己一切的人，此刻却像一只被暴雨淋透的病犬，安静地蜷缩着，寻求着一丝仅有的庇护和温暖。黎簇心里的天平剧烈地摇摆着，一边是理智在叫嚣着“这是最好的机会”，另一边却有个声音在说，“放任一个病人就这么死掉，我做不到。”

也许是小孩的目光太过专注，也许是心里的挣扎太过喧闹，吴邪忽然动了动。

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还僵在他脸上，看着毫无血色的面颊，黎簇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皮肤冰冷而干燥，没有丝毫活人的温度。

“不想笑就别笑。”指尖还没来得及收回，就被吴邪把抓住了。他的手掌冰冷，寒气顺着皮肤直往骨头缝里钻。

将黎簇的手整个贴在面颊上，贪婪地汲取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温热。

“怎么？”吴邪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气息微弱，每个字都沙哑而干裂，“你这是。…。。。。在关心我？”

黎簇的手掌很热，或者说，是他的脸太冷了。那份属于活人的温热透过掌心传递过去，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紧绷的脸部肌肉似乎因此而放松了一丝。吴邪甚至无意识地用脸颊摩挲着小孩的掌心，那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依赖和眷恋。

故作轻松地扯出一个笑容，这次真实了许多。“没想到，咱们这一路相互挟持，你最后竟还会关心我。”

“我没有放任身边的人死掉的习惯。”黎簇嘴硬地反驳，避开那探究的目光。这或许是那个暴躁又可恶的父亲唯一教给自己的，一点可笑的、不合时宜的所谓“道义”。

吴邪听到这句话，眼底竟真的漾开了一丝暖意，那笑意顺着眼角蔓延开，冲淡了些许病容。“尊老爱幼？”身体更深地倚靠在黎簇身上，半开玩笑地说，“那你是不是还得给我养老送终啊？”

“凭什么！“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这家伙，就算病成这样，嘴上还是不肯吃一点亏。

“凭我比你大，”看着小孩瞬间炸毛的样子，笑意更浓了，似乎逗弄能给他带来一丝活着的实感，“凭我现在受伤了，”吴邪每说一句话都要费力地喘上几口气，声音断断续续，“就凭。…。。。你心地善良。”

黎簇别扭地转过头，低声嘀咕：“想要人给你养老自己生去。”

“我要是有孩子……听到嘀咕，笑声更轻了，却带着一丝悠远的恍惚。脑海中似乎晃过了什么画面，目光落在黎簇的脸上，有些失神，“也该有你这么大了吧。。。…”

黎簇心里一动，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问道：“你几岁啊？”

“三十六了。”语气里带着一种自己也没想到的怅然，“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很老？”问出这句话时，连自己都愣了一下，似乎不明白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一个少年的答案。

“比两个我还大。”黎簇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是啊，”吴邪低声感叹，像是在对话，又像是在自语，“确实比你大了很多……”这么多年，在这世上踽踽独行，经历了那么多撕心裂肺的离别和背叛，到头来，在这片绝境般的沙漠里，身边竟只有一个被自己强行绑来的少年。

黎簇看着他眼中的落寞，不知怎么的，竟也觉得有些心酸，半开玩笑地想打破这沉闷的气氛，“这么大个人了，还撒娇呢。”

“这怎么能是撒娇呢？”吴邪果然被逗笑了，连带着身上的疼痛似乎都忘了，笑意里含着些许无奈，“这不是实在太冷了嘛。”说着，竟真的又往小孩怀里缩了缩，像只寻求热源的猫。

黎簇被这理直气壮的无赖样气笑了，脱口而出地吐槽：“你这么冷怎么不干脆坐我腿上算了呢？”

话音刚落，便后悔了。然而，吴邪刚想开口调笑我两句，身体却突然一僵。大概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双腿早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黎簇的话音未落，怀里的人身子一歪，竟真的毫无预兆地、结结实实地跌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黎簇能感觉到的，只有大腿上传来的，隔着两层裤料的、紧实而温热的重量。一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就这么。。。坐了上来。这是有生以来头一遭，大脑彻彻底底的转不动了。

吴邪自己也懵了，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窘迫。轻咳一声，试图用言语掩饰这始料未及的意外：“咳咳。……。这不是你说的嘛。”

“怎么，”见小孩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僵在那里，强撑着想要站起来，但虚弱的身体和麻木的双腿根本不听使唤，挣扎了一下，反而又重重地跌回原位，“你还真嫌弃啊？”

“嫌弃倒是不嫌弃。”黎簇下意识地摇头，大脑还是一片空白。只是。。。。这感觉太奇怪了。

似乎终于放心地松了口气，虚弱地靠在小孩肩头，用一种打趣的语气说道，那语气里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那就好，好歹我也是你长辈，别让我太没面子”

“您还要面子呢？”黎簇忍不住吐槽。

“是啊，”虚弱地笑了笑，声音轻得风一吹就会散掉，“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都这把年纪，怎么着也得要点面子吧。”整个人像是没了骨头，软绵绵地倚靠在黎簇身上，将大部分重量都交托过来。

“面子是这个要法？”小孩嘴上这么别扭，身体却没有躲开，任由他像个大型挂件一样赖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