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像是无数野兽在巨石外咆哮,裹挟着沙粒,不知疲倦地撞击着这唯一的庇护所。黎簇蜷缩在石头底下,将背包紧紧抱在怀里,那是仅存的一点点心理安慰。刺骨的寒意正顺着衣物的缝隙钻进来,比之前风沙抽打在脸上还要难熬。疲惫像是潮水,一波一波地冲刷着意识,眼皮重得像挂了铅,脑袋里嗡嗡作响,只想就这么沉沉睡去,什么都不管了。
就在意识即将坠入黑暗的边缘时,一只手不算温柔地拍在了脸上。
“黎簇,别睡!”
那声音嘶哑得仿佛被砂纸打磨过,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黎簇烦躁地挥开他的手,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眼前是关根,或者说吴邪,那张在黑暗中轮廓模糊的脸。
见小孩睁眼,似乎松了口气,声音在狂风的呼啸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在这种地方睡着,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沙粒无孔不入,暴露在外的皮肤都被侵袭得火辣辣地疼。黎簇懒得理他,只想把头埋进臂弯里,继续寻找那片刻的安宁。困意像一只温柔的手,不断抚摸着神经,诱惑着放弃抵抗。
“不能睡!”
这一次,不再是提醒,而是一声声嘶力竭的怒吼。那吼声在耳边炸开,震得黎簇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大半。当看到吴邪因为这一声吼叫而剧烈地弓起身体,一只手死死按在胸口,仿佛肺部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撕扯。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显而易见的痛苦。
“保持清醒,”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
黎簇努力睁大眼睛,终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吴邪……你声音怎么回事?”吴邪的声音已经不是沙哑,而是像一台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拉动都发出濒临散架的呻吟。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子,动作迟缓而无力,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老毛病了……”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咳嗽便让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那咳嗽声在风里显得格外单薄,也格外骇人。黎簇皱起眉头,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在那不住起伏的背上轻轻拍着,试图帮忙顺气。“你这什么破毛病啊?”
吴邪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似乎想压下喉咙里的痒意,却只是徒劳。过了好一会儿,咳嗽才稍稍平息,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声音断断续续:“之前……在地下室弄那些蛇……东西,把肺搞坏了。”又咳了两声,身体的颤抖愈发明显。
“蛇?什么东西?”我一边帮他拍着背,一边重复着这两个陌生的词汇,“什么跟什么啊?”
吴邪闭着眼,像是在积攒说话的力气,等那阵咳嗽的余波彻底过去,才缓缓开口:“一种能让人看到幻影的物质……”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和迷离,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看到了某些无法窥见的过往,“我用它来获取一些信息……”
啥玩意儿整的跟吸毒似的。黎簇心里忍不住嘀咕。绑架、沙漠、现在又冒出来个致幻剂,这家伙的人生到底是有多光怪陆离?
吴邪似乎看穿了小孩的想法,那双总是藏着算计的眼睛此刻竟流露出一丝自嘲的淡然。“跟吸毒也没什么两样了……”再次闭上眼睛,呼吸依旧急促而沉重,像是在与自己的身体进行一场艰苦的拉锯战。风声中,黎簇听到近乎耳语的声音补充,“现在……我这肺已经闻不到气味了……”
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块石头砸进黎簇心里。闻不到气味了。无法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觉得,一个连香气都无法感知的人,他的世界该是多么的灰败与荒芜。
“你要不带个口罩吧……”黎簇看着风沙不断灌进他的口鼻,忍不住建议道。吴邪这种情况,再吸入这些沙尘,基本就完犊子了。
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虚弱得仿佛随时会碎掉。“带口罩……也没什么用了……”
狂风依旧在呼啸,卷起地上的沙尘,狠狠地砸在身上。但比风沙更致命的,是正在迅速抽离这片天地的温度。沙漠的夜晚,气温骤降得毫无道理。连黎簇这种年轻体健、一向被人说“细伢子火气旺,掉水里都会‘噗’的响”的人,都感到了一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下意识地裹紧了衣服,却发现身边的吴邪安静得有些过分。他的嘴唇在昏暗中已经冻得有些发紫,肺部的不适与低温的双重夹击,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可即便如此,还是偏过头,关切地看向黎簇,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暴露了身体的极度虚弱:“你……冷吗?”
“我还好。”下意识地点点头,比起吴邪,这点寒意确实算不上什么,虽然冷,但也不至于冻伤。但他的状态太不对劲了,那声音抖得像是风中的落叶。黎簇凑近了些,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只能凭借听觉和直觉去判断。
“吴邪?”
没有回应,只有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也开始打颤,发出一阵阵“咯咯咯”的碰撞声。黎簇听到一个微弱到几乎被风声彻底掩盖的气音说:“我……没事……”
这还叫没事?
不再犹豫,伸出那还算温热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心里猛地一沉——那不是人类皮肤该有的温度,那感觉,就像是摸上了一块在冰窖里放了许久的石头,冰冷、僵硬,没有一丝活人的热气。
………
寒冷。是刻在吴邪骨子里的恐惧。不是单纯的低温,而是一种能唤醒最深层绝望的记忆符号。当失温感如同潮水般侵袭而来,身体的背叛让他瞬间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那四个月,一百二十个日夜,被困在潮湿、阴冷、不见天光的方寸之地,与蛇为伴,靠吸食那些足以摧毁智的费洛蒙来拼凑一个疯狂的计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蛇腥和霉菌的味道。十七次失败,十七道疤痕,十七次坠入地狱又爬回来的循环。寒冷,是那段日子里最忠实的伴侣,是渗透进骨髓的酷刑。
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早已麻木。可当沙漠夜晚的低温毫不留情地夺走身体里最后一丝热量时,那种久违的、彻底的无力感再次扼住了吴邪的喉咙。计划、布局、算计……在绝对的生理崩溃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