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刺骨,专挑羽毛缝里钻,云真在江止院外那棵光秃秃的歪脖子树上站了好一会,冷得直哆嗦。
他本来是很有骨气的。
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岂能为半斗米折腰,更不能为一间屋檐低头,他今天就是冻死在外面,从这树上掉下去,也绝不会钻进去取暖!
骨气这东西,白天说说就行了,晚上当不了被子盖。
又一阵穿堂风刮过,云真抖了一下,两只爪子冻得发麻,差点没抓稳从树上栽下去。他探头探脑地朝那间关着灯的屋子望去,门关得严丝合缝,但常年风吹雨打,门板底下到底还是朽出了一条缝。
这充分暴露了木工行业普遍存在的偷工减料问题,以及他那个抠门师父,在建造房舍时肯定又省钱了。
云真安慰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前提是君子得先活过今晚。
他扑腾着翅膀,笨拙地落到地上,像个毛球一样连滚带爬地挪到门缝前。那缝隙窄得很,对一只膘肥体壮的珍珠鸟来说,实在算不上友好。
云真深吸一口气,收腹,缩胸,使出吃奶的劲儿往里挤。
“啾!”——卡住了。
就在他进退两难、鸟生绝望之际,也不知是哪个角度用对了力,像颗弹珠似的,被自己一身肥肉弹了进去。
屋里一片漆黑,但比外面暖和多了。云真定了定神,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打量四周。
江止的屋子,跟他本人一样,乏善可陈。除了床、桌椅、剑架,连个多余的茶杯都没有。所谓极简,往往只是贫穷的另一种说法。
品味堪忧。云真腹诽一句,开始琢磨今晚睡哪儿。
床是不能睡的,江止回来要是一个翻身把他压死,那就太冤了。死在仇人床上,这事传出去,严重影响他的江湖声誉。
地上太凉,桌子太硬……云真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桌上那本翻开的书上。书页摊开,纸张虽不算厚实,但总比直接趴桌上强。
他跳到书页上,团成一个毛球,把脑袋塞进翅膀里。在睡着之前,云真想:他云家大少,睡的是黄花梨木大床,盖的是苏州锦被,如今竟沦落到睡在一本破书上。
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才十八岁,还没到三十年,就已经从河东滚到河西,又从河西滚进河里去了。
至于为什么不回他自己的房间睡?当然是因为他那屋子质量太好,没有缝。
人生啊。
不知过了多久,开门的声音把他惊醒了,云真猛地睁眼,睡意全无。
江止回来了。
云真心想,这人怎么就不能有点正常的夜生活呢?非要大半夜跑去练剑,简直有病。正常人这个时候不都应该睡觉吗?或者像大师兄那样……
算了,还是练剑吧。
云真宁可江止去练剑练到走火入魔,也不想看见他学大师兄那副风流样,光是想想就让整只鸟不适。而且,万一江止也学会了大师兄那套甜言蜜语,隔三差五有姑娘或公子上门哭哭啼啼,那他以后还睡不睡觉了?
现在想想,江止大概就是靠这股劲儿,才练成了一身本事,而他自己除了嘴上功夫了得,其他方面……好像确实有待提升。
江止进来的时候带着深夜的寒气,动作却很轻。他没有点灯,只是借着月光,将佩剑解下,挂在剑架上,然后开始解腰带。
云真立刻警觉起来,整只鸟都紧绷了。
这人该不会是要脱衣服吧?他要不要回避一下?虽然他现在是只鸟,但总觉得看人家脱衣服不太好……
云真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睁开一只眼瞟了一眼。
哦,原来里面还有衣服啊,虚惊一场。
江止的动作停住了,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
云真在心里叫嚣:看什么看!没见过鸟睡觉吗!快去睡你的觉!
江止果然没理他,转身去洗漱了。
云真松了口气,他差不多恢复了精力,被压抑了一天的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最重要的是,凭什么他堂堂七尺男儿(虽然现在只有七寸),要看一个仇人的脸色过日子?
于是,就在江止准备躺下的时候,云真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张开嘴。
“啾——!”
一声清脆、响亮、极具穿透力的鸟鸣,在寂静的夜里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