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纳德微微一笑,语气若无其事:“去吧,说不定他还夸你主意好呢。”
领头人在电话里,其头去尾只强调了唐纳德所说的——清真寺若完全坍塌,将造成怎样的恶劣影响;而若仅炸坏金鼎,又能制造轰动效果却减少舆论反噬。他刻意隐去的,是自己在执行过程后可能被出卖的风险。
聪明的阿布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清楚:身为低层指挥者,若把其中的利害全盘托出,只会把自己和冲锋队推到火堆上。因此,他在向扎卡维汇报时,也顺势省略了那些可能对自己不利的细节——这已是一种本能的自保。
电话那头,扎卡维只是短暂地沉吟,便果断拍板。几种情况,他早已在心里推演过。
命令,就此被重置。
“特警们”又重新冲上二楼,旋梯口前,一位刚从经堂走出的老教士正捧着经书,来不及后退就被一股蛮力推搡着踉跄了两步。线装书“啪”地砸在水磨石地面上,他僵着身子不敢弯腰,后背紧紧贴住冰凉的墙壁,浑浊的眼睛里盛着惊恐,望着那群人如一阵疾风般冲过楼梯转角。
伪装成伊拉克特警的恐怖分子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脚步循着预先演练过的路线,直扑清真寺顶部——那里是整座建筑的精神核心,好在都在扎卡维的带领下演练过。扎卡维要的就是让这座象征着信仰的清真寺处于危险之中,以此撕裂伊拉克什叶派与逊尼派之间本就脆弱的平衡;他要借废墟嘲讽现政府的无能,让这片土地彻底陷入混乱,好趁乱扩张势力,向世界宣告他的存在。
这正是乱世的典型景象:作乱者唯恐天下不乱,巴不得局势越发混沌,以便趁火打劫、浑水摸鱼,谋取私利;而理智之人则竭力守护那摇摇欲坠的秩序,只因他们不忍见百姓受苦、生灵涂炭,盼着国家早日重归安宁。
唐纳德混在人群中,跟着登上顶部平台。有人将帆布包扔在地上,拉链扯开的瞬间,他看清了里面的东西,不由得暗暗倒吸一口凉气,嘴角却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那是被恐怖分子吹嘘为“塑胶匠心”的爆破炸药,成分里90%是RDX(C-4级),混着1%的染色剂和9%的粘结剂——便携易塑,能紧贴金属构件实施定向爆破,破坏力精准而惊人,正是摧毁这类建筑核心的利器。
“阿布,去帮他们布置,盯着检查。”头目模样的人用下巴指了指唐纳德。
他点点头,弯腰拿起一块炸药,指尖触到那冰凉柔韧的质感时,心里已经盘算起别的念头。
唐纳德拎着一包炸药走到一根承重柱前,指尖搭上线路时,动作里藏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熟稔。对一个普林斯顿毕业、又在军队摸爬滚打多年的人来说,这点活儿简直像呼吸一样自然——闭着眼都能像左手摸右手般熟练。
可此刻他偏要装成生手,每接一根线都要探头瞟瞟周围,手指故意放慢半拍。不是真的生疏,是不能露了底细——更要紧的是,借着这慢吞吞的动作,他能不动声色地盯着其他人的进度,最重要的是留有思考的时间。
冷静的面具下,心早像被火燎着:怎么办?通知信众撤离?来不及了;不安装?更不行——这定向爆破是扎卡维筹谋了许久的,单看平时仓库炸药的运输量和部署时的谨慎,他早猜得八九不离十。
忽然,一个念头窜出来:定向爆破……对,你们要定向,我就给它“重定向”——悄悄转个角度,谁也瞧不出来……
头儿边安装炸药,边催促:“快点,不要耽误太久,”唐纳德头也不回地说:“好的,马山就能听到真主的怒吼了。”而接线路时,他故意将其中一根引线多绕了半圈在钢筋上——这半圈的摩擦阻力会让起爆时间滞后0。5秒。对别人来说或许只是误差,但对定向爆破而言,这半秒足以让爆炸能量先冲向外围的砖石,等波及承重柱时,威力已散了大半。他抬头时,正好对上不远处头目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晃了晃手里的钳子:“线有点松,多缠两下稳当。”
头儿点点头,扭头催促另外几个圣战士去了。见自己不在视野范围内,唐纳德用膝盖顶住药包,假装调整贴合角度,拇指却顺着帆布缝隙往里推——将靠近柱体核心的那部分炸药悄悄挤向边缘。这样一来,爆炸时能量会先从边缘泄出,真正作用在承重钢筋上的药量,只剩原来的三分之二。旁边的恐怖分子催了句‘快点’,他头也不抬:“角度差一点,威力差一半,扎卡维要的是精准,不是快。”
转到下一个炸药包时,唐纳德的钳子在引线接口处顿了顿。指尖看似无意地将一根绝缘线往钢筋缝隙里塞了塞,多出来的半寸弧度足够让起爆信号迟滞一瞬——刚才在承重柱旁试过的法子,此刻用在横梁上照样隐蔽。他故意把药包往混凝土边缘推了推,帆布与石壁摩擦出细碎的声响,恰好掩盖了拇指将内侧炸药往边缘拨弄的动作。
“这角度不对。”他头也不抬地对旁边的恐怖分子说,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生涩,“扎卡维要的是从核心炸开,偏一点就成了拆墙皮。”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却没注意唐纳德收回的手心里,沾着的不是炸药碎屑,而是被悄悄蹭下来的墙灰——刚才推药包时,他借着调整角度,已经把靠近梁体主骨的药量往外挪了近三寸。
检查最后一个炸弹时,他的动作更快。指尖在引线节点上一拧,看似拧紧的接口其实留了道微不可察的缝隙,足够让电流通过时损耗大半。同时膝盖顶住药包底部,借着起身的力道往上一顶,将原本紧贴钢架的炸药掀开了半寸空隙——没有直接接触,定向爆破的威力至少要折损三成。
“好了吗?”头目模样的人在楼梯口催了句,手里的枪柄在掌心敲出急促的声响。
唐纳德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药包外层的帆布被他拍得簌簌作响,正好遮住刚才塞进去的一小撮墙土滚落的动静。“都校准了,角度和线路没问题。”他低着头跟上去,眼角的余光扫过那排炸药——引线的弧度、药包的倾斜角度,每一处都藏着只有他懂的破绽。
下楼时的脚步声像密集的鼓点。经过二楼旋梯口时,他瞥见那个老教士仍贴着墙站着,怀里紧紧抱着捡起来的经书,眼神里的惊恐比刚才更甚。唐纳德的脚步没停,只是大声呵斥老教士:“还不快滚回家。”在下最后一级台阶时,故意撞了旁边人一下,那人骂骂咧咧地推还他一把,混乱中,他趁机将口袋里最后一块用蜡纸包着的土块扔进了墙角的阴影里——那是刚才从第一个药包里换出来的炸药替代品,现在终于能脱手了。
寺门被再次从里面打开,晨光斜斜地劈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唐纳德混在人群里往外冲,帆布包蹭过门框的瞬间,他回头望了一眼穹顶的方向。阳光正照在金色的穹顶上,折射出刺目的光,像某种无声的诘问。他低下头,加快脚步汇入那群人的背影里,靴底踩过门槛时,仿佛还能感觉到刚才在炸药包上留下的温度——那些被他动过手脚的引线和角度,此刻正在寂静的大殿里,等待着被时间揭开的答案。
离开清真寺的第三个街角,头目摸出怀表看了眼:“三分钟后。”
唐纳德的指甲掐进掌心。晨光里飞着几只鸽子,翅尖扫过灰扑扑的屋顶,远处卖香料的摊贩正掀开帆布,吆喝声混着铜壶倒水的叮当——这人间烟火气,再过一百八十秒就要被撕开道口子。他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像根绷紧的引线。
清真寺里,最后一缕阳光正从穹顶的彩绘玻璃漏下来,在布满灰尘的地砖上投出破碎的光斑。老教士蜷缩在二楼角落,经书的边角被手指攥得发皱。他数着墙上的挂钟滴答声,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清晰,像在倒数某种审判。
“嗡——”
藏在梁架里的引线突然发出细弱的震颤,比预定时间迟了足足十秒。唐纳德在街角猛地顿住脚,旁边的恐怖分子正咧着嘴等那声巨响,他却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周遭的一切——是引线的缝隙起作用了。
紧接着是闷雷般的轰鸣,不是预想中能掀翻屋顶的炸响,更像被厚厚的棉絮捂住的钝痛。烟尘从清真寺的雕花窗棂里涌出来,不是冲天而起的蘑菇云,而是慢悠悠打着旋的灰雾。唐纳德眯起眼,看见金色穹顶依然嵌在蓝天里,只是西侧的半面墙塌了,砖石滚落的声音隔了两条街都能听见。
“怎么回事?”头目骂了句,举枪就要往回冲。唐纳德一把拉住他,声音压得很低:“警察快来了,扎卡维要的是动静,不是让我们留在这儿送命。”他指着远处街角闪烁的警灯——那是他刚才撞人时,悄悄按响口袋里备用报话机发出的信号。
爆炸的轰鸣渐渐远去,老教士踉跄着从瓦砾中撑起身子,额头的血顺着皱纹蜿蜒而下。他怀里的经书依旧干净,没有被火星熏黑半分。他抬头望去,清真寺的穹顶并未如他想象那般坍塌,只是边缘缺口处碎石剥落,裂缝像蛛网般密布。阳光正从那道缺口斜斜地照进来,在断壁残垣上洒下一块歪斜的光,仿佛在提醒他——信仰已伤痕累累,却还没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