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匿名信的复印件。不止一封,是三封。字迹不同,但内容差不多——都是举报林晚照“搞特殊化”、“脱离群众”、“挪用集体资源”。
林晚照拿起那些纸,一张一张看。看得很慢,像在仔细辨认字迹。
实际上,她是在心里数。第一封,是省农科院那封,笔迹工整,用的是机关稿纸。第二封,是县里寄到公社的,字歪歪扭扭,像故意用左手写的。第三封……第三封的落款日期是三天前,寄信地址是红星公社本地。
“这些信,”她抬起头,“组织上都核实过了吗?”
“正在核实。”张组长说,“但群众反映这么强烈,说明你工作方法确实有问题。”
“张组长,”林晚照放下那些纸,声音依然平稳,“我在红星公社七个月,记工员当了五个月,养猪场项目做了三个月。这期间,我经手的每一笔工分、每一分钱,都有据可查。和我接触过的社员,从队长到普通群众,都可以接受询问。如果我真有问题,不用匿名信,早有人当面提出来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反倒是这些匿名信,不敢署名,不敢当面说,这本身就很可疑。”
张组长沉默了。他抽烟的速度加快了,一口接一口。
李记录员低下头,在本子上刷刷写着什么。钢笔尖刮纸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是个年轻干事,手里端着两个饭盒。铝制的饭盒,边缘有些磕碰的痕迹。
“张组长,饭打来了。”
“放着吧。”
饭盒放在桌上,盖子没盖严,冒出热气。是白菜炖粉条,能看到几片肥肉,油花浮在汤面上。在这个年代,这算是很好的伙食了。
林晚照的胃抽了一下。她早上没吃饭,现在确实饿了。但她没动,依然坐着,背挺得笔直。
“先吃饭吧。”张组长把烟掐灭,打开饭盒,“吃完再谈。”
李记录员也打开了自己的饭盒。两人开始吃饭,筷子碰着饭盒,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林晚照没动。她的饭盒放在那里,盖子紧闭。
“怎么不吃?”张组长抬起头。
“张组长,”林晚照说,“在问题没弄清楚之前,我不能吃组织上的饭。”
这话说得很重。张组长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房间里只剩下吃饭的声音。咀嚼声,吞咽声,还有筷子刮饭盒底的声音。那些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放大,变得异常清晰。
林晚照看着窗外。透过蒙灰的玻璃,能看到一小块灰白的天空。没有云,也没有鸟,就是一片死寂的灰白。
她忽然想起养猪场那边,这个时候,陈大牛应该带着人在砌墙。瓦刀敲击砖面的声音,号子声,说笑声……那些声音是活的,有温度的。
不像这里,这里的一切都是死的。
手腕上的银镯传来一阵温热。很轻微,但持续不断。她垂下眼,用袖子遮住手腕。
温热感在加强。这是空间的感应——有人在触碰她的东西。
是陈铁柱。他找到了那个铁皮箱,打开了。
林晚照的心跳快了一拍。她不知道箱子里除了账本还有什么,也不知道陈铁柱会不会发现那本笔记。但如果发现了……
“张组长,”她忽然开口,“我能问个问题吗?”
张组长抬起头,嘴里还嚼着饭:“说。”
“如果我被认定有问题,养猪场项目会怎么处理?”
“项目暂停,资金冻结,等待调查结果。”
“那已经砌起来的墙呢?已经到位的建材呢?”
“封存。”
“封存到什么时候?”
张组长放下筷子,看着她:“这要看调查进度。”
“那就是无限期封存。”林晚照点点头,“我明白了。”
她不再说话,重新看向窗外。那片灰白的天空,好像更暗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