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霜重。
清晨五点,知青点的煤油灯已经亮了三盏。林晚照坐在靠窗的铺位上,手里捏着张教授寄来的第二封信。信纸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泛着脆响,墨迹是省城农科院专用的蓝黑墨水,带着机关单位特有的严肃气息。
“晚照同志见字如面。匿名信一事已有结论,涉事人员系我院档案科副科长吴建国,与红星公社李国强系表兄弟关系。此人已调离原岗位,组织处理意见另附。另,项目资金五千元已于昨日汇出,汇单号……”
信写得很官方,但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欲言又止的意味。林晚照的手指在“吴建国”三个字上停顿了片刻,抬起眼看向窗外。
天还没亮透,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轮廓在晨雾里像泼墨画。猪圈方向传来陈大牛喂食的吆喝声,声音在霜冻的空气里传得格外清晰。一切都回到了正轨——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
手腕上的银镯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温热。林晚照低头,看见镯子内圈那圈几乎看不见的纹路,在昏暗光线下泛出极淡的银光。这是空间给她的警示,在过去三个月里出现过三次——第一次是她差点掉进后山那个废弃的矿井,第二次是刘委员下毒那晚,第三次就是现在。
“晚照,起这么早?”对面铺位的王晓芬揉着眼睛坐起来,棉被从肩上滑落,露出打了补丁的秋衣。
“醒了就睡不着。”林晚照把信折好塞进枕头下的铁皮盒里,“你今天不是要去公社卫生所拿药?”
“对,李秀英的咳嗽药快吃完了。”王晓芬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晚照,听说公社要开表彰大会,养猪场的事要当典型宣传,真的假的?”
消息传得真快。林晚照心想,昨天下午王书记才透的口风,今天一早全村都知道了。
“王书记提了一句,还没定。”
“肯定得选你上台讲话!”王晓芬兴奋起来,“到时候穿那件列宁装,就是省城买的那件,精神!”
林晚照笑了笑,没接话。她拎起墙角的热水瓶,倒了半盆热水,热气在冷空气里腾起白雾。毛巾浸湿后敷在脸上,温热感让她清醒了些。镜子是碎了一半的,只能照见半边脸——眉毛细长,眼睛因为熬夜带着血丝,但眼神很亮,亮得有些过分。
那种亮,是知道自己走在悬崖边上还要往前走的亮。
吃过早饭,林晚照先去养猪场。新猪舍的地基已经打好了,十几个村民正在垒墙。陈大牛蹲在拌好的石灰浆旁边,手里拿着林晚照画的图纸,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林同志,这图纸……”他抬起头,满脸为难,“这墙为啥要留这么多窟窿眼?冬天不进风吗?”
“这是通风设计。”林晚照蹲下来,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猪舍太闷容易滋生细菌,留通风口能降低发病率。冬天用草帘子挡住就行。”
陈大牛盯着地上的图看了半晌,忽然一拍大腿:“我懂了!就跟人住的房子要开窗户一个理!”
“对。”林晚照笑起来,“陈叔悟性高。”
“啥悟性,就是活干多了。”陈大牛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林同志,那批新猪崽啥时候到?圈舍盖好了总不能让它们住旧的。”
“后天。”林晚照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省农科院育的新品种,抗病力强,长肉快。到时候您可得把看家本领都拿出来。”
正说着,村口方向传来拖拉机的突突声。声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养猪场外面的土路上。开车的是公社的干事小赵,副驾驶座上坐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
林晚照心里咯噔一下。
那男人下车时动作很稳,先整了整衣领,才朝养猪场走过来。他大概四十出头,脸型方正,戴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看人时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不是恶意,更像是实验室里观察样本的那种专注。
“请问,林晚照同志在吗?”他的普通话很标准,带着省城口音。
“我就是。”林晚照迎上去。
男人从怀里掏出个工作证:“省农业科学院,技术推广处,周明远。”
工作证上的钢印在晨光里反着光。林晚照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是真的。但她的警惕没放松——张教授的信里可没提今天会有人来。
“周同志您好,事先没接到通知,招待不周。”她递回工作证,语气客气但保持着距离。
“临时决定的。”周明远推了推眼镜,“院里对红星公社的养猪项目很重视,派我来实地考察,为后续推广收集第一手资料。”
话说得滴水不漏。但林晚照注意到,他说“实地考察”时,眼睛扫过了整个养猪场,目光在那些通风口设计上多停留了几秒。
“欢迎指导工作。”她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目前新猪舍正在建设,这是图纸。”
周明远接过图纸,看得很仔细。他的手指在图纸上移动,偶尔停顿,在几个关键数据上轻轻敲击。那种敲击的节奏很特别,三长两短,像是某种习惯性动作。
林晚照的心慢慢沉下去。
她见过这种敲击节奏——在陈启明给她的那本笔记里。那是2024年某个情报机构的非语言通讯代码,意思是“确认目标”。
“设计得很科学。”周明远抬起头,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尤其是这个通风系统,比省农科院去年推广的标准设计更合理。林同志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高中毕业,自学的。”林晚照回答得很自然,“在省城培训时,张教授教了不少。”
“张教授啊。”周明远点点头,没再追问。他把图纸递回来,转身看向正在施工的村民,“这些工人都是本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