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乐击缶》开篇便是"击缶礼乐声响起,殿内萧寒长阶森",瞬间在我们眼前展开了一幅森严肃穆的朝堂画卷。这短短十四字,精准捕捉了《英雄》中秦宫殿堂的壮观景象——无尽的台阶、高耸的宫墙、森严的守卫,共同构筑了一个令人敬畏的权力空间。电影中,我们同样看到这样的场景:当无名缓缓步入秦宫,两旁黑衣朝臣如雕塑般肃立,整个空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威压感。这种视觉呈现不仅仅是为了场面壮观,更是权力结构的物化表现。
"余音袅袅轻而听,回荡深宫响还彻"二句,通过对声音的描写强化了空间的深远与压抑。在《英雄》中,无名走向秦王的过程被刻意拉长,脚步声、呼吸声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营造出一种仪式化的庄严感。这种声音与空间的互动,不仅是对物理环境的描绘,更是对权力无形力量的隐喻——正如缶声在宫殿中回荡,权力也渗透于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烛火徐徐殿前上,一君威坐殿上央"则进一步将焦点从空间转向权力的核心——秦王。在电影中,秦王始终被表现为一个远离众人、高踞于王座之上的影子,直到无名接近至十步之内,才逐渐显现其面目。这种视觉设计恰如诗中"烛火徐徐"的暗示——权力既是可见的(威坐殿上央),又是不可触及的(烛火朦胧),既展示又隐藏,构成了权力魅力的双重性。
2。2礼乐作为权力符号
诗题《礼乐击缶》及其首句"击缶礼乐声响起"直指一个重要的历史文化符号——缶。根据历史记载,"缶"本是古代一种瓦制打击乐器,原为盛食器皿,后发展为乐器。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记载了著名的"秦王击缶"事件:渑池会上,秦王胁迫赵王鼓瑟以辱赵,蔺相如则以血溅五步相逼,迫使秦王击缶回击。这一历史典故赋予了"击缶"特殊的文化内涵——它既是一种音乐表演形式,又在特定语境下成为权力羞辱的象征。
在《英雄》中,张艺谋并未直接呈现击缶场景,但影片中严谨的朝仪礼制、整齐划一的侍卫队列,无不履行着类似"礼乐"的功能——通过仪式化的行为展示权力的威严与秩序。朝堂上文武百官的整齐列队、侍卫们机械一致的动作、乃至宫殿建筑的严格对称,都构成了一个巨大的"礼乐场",通过视觉的统一传达着权力对个体的规训。
值得注意的是,历史上"击缶"并非高雅的庙堂之乐。据《墨子·三辩》记载:"昔诸侯倦于听治,息于钟鼓之乐,士大夫倦于听治,息于竽瑟之乐,农夫春耕夏耘,秋殓冬藏,息于缻缶之乐"。这说明在古代礼乐体系中,"击缶"只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农民的娱乐,而诸侯贵族享受的是钟鼓之乐,士大夫阶层则偏好竽瑟之乐。张艺谋在2008年奥运会开幕式上运用"击缶而歌"表演,曾引发学界对其国学功底的质疑,但在这首诗中,"击缶"更应被视为一种权力仪式的隐喻,而非确切的历史还原。
2。3个体与权力的对视
"壮士顿足行以礼,五体投地向之拜"二句,生动刻画了无名在权力面前的身体姿态。在《英雄》中,这一场景得到了视觉化的呈现——无名以标准的礼仪步态行进,每一步都符合朝堂规范,最终在秦王面前行跪拜大礼。这种身体的规训不仅仅是表面上的服从,更是权力渗透个体的一种方式。
然而,在这看似完全服从的身体姿态中,却蕴含着巨大的张力。无名外在的"五体投地"与内在的刺杀意图形成了尖锐矛盾。在电影中,张艺谋通过无名的面部特写——低垂的眼帘下是坚定的眼神——传递了这种张力。正如诗中所描述的"顿足行以礼",无名的每一步都既是对权力的承认,又是对权力的挑战,他在朝堂礼仪的框架内,隐秘地进行着反抗的实践。
《礼乐击缶》通过朝堂场景的描绘,完美浓缩了《英雄》中个体与权力结构的复杂关系。无名既是权力的挑战者,又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权力的理解者——他最终认同了秦王统一事业的历史意义。这种复杂性正是张艺谋试图超越传统武侠片模式的创新之处,他让刺客不再仅仅是反抗者,而是能够站在更高角度思考"天下"命运的有识之士。
3《答曰殿问》:权力核心的对话与抉择
3。1秦王的孤独与权力困境
《答曰殿问》以"十年大殿百步外,无人近与寡人言"开篇,瞬间揭示了权力核心的深刻孤独。这短短十四字,精准捕捉了《英雄》中秦王的心理状态——高踞权力之巅,却被无数安全措施隔绝于人类亲密关系之外。在电影中,秦王自称"孤"、"寡人",这些称谓不仅是制度性称呼,更是其存在状态的写照。秦王身处万众中央,却又孤独于众生之外,这种异化境遇是权力的永恒悖论。
"刺客猖獗欲除还,甲胄不解夜难眠"二句,进一步揭示了权力带来的安全焦虑与永恒警惕。在《英雄》中,秦王自述"三年来,刺客猖獗,我睡不安枕",甚至夜不能寐,甲胄不离身。这种状态令人联想到历史真实的秦始皇,《史记》记载他"行所幸,有言其处者,罪死",甚至"居无常处",以防刺客。权力在给予君主绝对控制的同时,也剥夺了其最基本的安全感,这正是权力的又一悖论——最强大者也是最脆弱者。
秦王在诗中的自白,呈现了一个多维度的君主形象:他既是强大的权力行使者,又是权力的囚徒;既是恐惧的制造者,又是恐惧的承受者。在《英雄》中,陈道明通过细腻的表演,展现了秦王从警惕、疑惑到领悟、感动的复杂心理变化,打破了传统武侠片中暴君的刻板形象。这种复杂性正是张艺谋对历史人物的现代解读,也是影片引发争议的关键所在。
3。2刺客身份的转变与超越
"你替寡人除此害,为秦杀贼何封赏"二句,揭示了秦王对无名身份认知的根本性误判。在《英雄》的叙事中,秦王始终认为无名是杀死三大刺客、前来领赏的赵国百姓,殊不知无名本人正是最危险的刺客。这种认知错位创造了影片的戏剧张力,也为后来的身份反转和思想交锋埋下伏笔。
面对秦王的封赏承诺,"壮士听言躬礼让,不求封赏愿君安"的回答,既是对秦王误判的暂时延续,又是无名真实使命的隐蔽表达。在电影中,无名回答"赵国百姓,深受其害",既符合他伪装的身份,又暗含了为民除害的刺客使命。这种双关语言构成了对话的丰富层次,也体现了无名在权力场中的智慧与克制。
最具戏剧张力的是无名最终的身份转变——从刺客变为理解者,从秦王的对立面变为某种意义上的同道者。在电影高潮部分,无名放弃刺杀秦王,并非因为被权力征服,而是因为他理解了残剑所说的"天下"理念。这一选择在《答曰殿问》中已现端倪——"不求封赏愿君安"既可以是臣子的忠诚,也可以是刺客对更高理想的追求。无名最终选择了不杀之杀,以自我的牺牲换取对"天下"的贡献。
3。3"天下"观的对话性
《答曰殿问》虽未明言"天下"二字,但整首诗的对话都围绕个人恩怨与天下大局的辩证关系展开。在电影中,这一主题通过无名与秦王的对话,以及残剑、飞雪故事的嵌套叙事得以充分展开。残剑在三年练字中悟出"天下"二字,因而放弃刺杀秦王;无名则是在最后时刻理解了残剑的境界,同样选择了放下武器。
秦王在电影中的名言:"我孤独一人,忍受多少责难,多少暗算,无人能懂我心,与朕平齐天下?"揭示了权力巅峰的孤独,也暗示了统一天下的理想所必须承担的代价。而无名的回应——放弃刺杀,自我牺牲——则是对这种理想的最终认可。这种思想转变在当时引来不少争议,有人认为这是"对暴政的美化",但正是这种复杂性使《英雄》超越了简单的善恶二元对立。
《答曰殿问》中的对话,最终指向了电影《英雄》的核心命题:在历史的关键时刻,个体如何超越个人恩怨,思考更宏大的"天下"议题?无名选择不杀秦王,不是出于畏惧,而是出于理解;不是放弃抵抗,而是选择了一种更深沉的警示方式。这种复杂性和辩证思维,正是《英雄》超越一般武侠片的思想价值所在。
4双诗映照下的《英雄》主题共振
当我们并置阅读《礼乐击缶》与《答曰殿问》两首诗,会发现它们共同构成了对张艺谋《英雄》主题的完整诠释框架,从不同角度揭示了电影中权力、个体与天下的复杂关系。这两首诗如同两个相互映照的棱镜,通过它们的折射,我们可以更清晰地看到《英雄》深邃的思想内涵。
4。1空间叙事与权力话语
《礼乐击缶》侧重于空间的威压性,通过"殿内萧寒长阶森"、"回荡深宫响还彻"等意象,构建了一个森严、肃穆的权力场域。这种空间描写对应了《英雄》中秦宫的视觉呈现——无尽的台阶、高耸的廊柱、空旷的大殿,无不强调着个体的渺小与权力的宏大。张艺谋通过极致的形式美学,将物理空间转化为权力意识的载体,创造了中国电影史上最具震撼力的朝堂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