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房梁之上一道黑影闪过,犹如行踪不定的幽灵,紧接着消失在月光找不到的角落。
“娘子,娘子!出什么事了?”
急匆匆的脚步声过后,罗姨秉着蜡烛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周伯也远远赶来。
墙那边的宋景安似乎也被惊醒,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起身立在了墙后,焦急地出声唤道:“姜大夫,还好吧?”
面对众人接连不断的问安声,姜萸仔细回忆了一下,认真道:
——“有老鼠。”
门外墙后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周伯笑着道:“明日我去市集上买两只狸奴回来,娘子日后就不必担忧了。”
埋头躲在被子里的小椿和小桃也钻了出来,两双犹带泪花的眼睛茫怔地盯着姜萸。
姜萸有些好笑,还是耐心地安抚她们,“没事了没事了,趁早睡吧。一觉睡过去就不怕了。”
方才又是尖叫又是飞奔耗尽了她们所有的力气,是故经此一事很快倒头入了梦乡。
姜萸注视着窗外透入的幽蓝月光,不知怎生毫无睡意,只枕着流水一样的月光,目光幽幽地遁入虚空。
这时耳边忽然响起低低的声音,恍若来自尘世之外:
“姜大夫?姜大夫?你睡了吗?”
宋景安压低的声音从墙后传来。
姜萸披衣起身,轻手轻脚地爬下床去,站到了那堵墙边。
“宋郎君缘何还不睡?”她疑惑道。
“姜大夫也为何不睡?”他有些无赖地反问道。
“你是病人,该多加休息,这样伤才好得快,免得经久不愈,落下了病根。”姜萸义正言辞道。
他才不想好得那么快呢。
宋景安在心里嘀咕道,若是好得快了,她指不定就要赶他走了。
又想起一件事来,忧心忡忡地开口道:“姜大夫先前的伤好些了吗?”
“什么伤?”姜萸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得是昨日在林道上的擦伤。
摸黑翻过掌面,她看到左手那道擦伤已经结了薄薄一层痂,不日就要愈合。
只因为是他间接导致,所以眼看着自己都要成“铁拐李”了,却还记挂着她身上这点不足为道的擦伤。没想到他一身纨绔习气之下,却还有一颗足够柔软的心。
于是姜萸放软了语调,道:“早说过不碍事的,不过蹭破了一层皮而已,再过两日就好透了。”
宋景安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愧疚,很是过意不去:“昨日之事,我思来想去还是过意不去……若是连累大夫了,我实在寝食难安。”
他本来未曾想到会伤到她的,只想着自己一条腿折了就折了,豁出一条命去总有办法赖在她身边……可若要她因为自己而受了伤,则与他最初所想背道而驰了。
是故他夜半时分辗转难眠,便试探着爬起来看她是否安眠。
既不是因为受伤而难以入睡,那为何她依然未眠呢?
宋景安思索着,试探地开口道:“姜大夫怕鬼?”
姜萸沉默了一下,淡淡地回复道:“……不怕。”
她抬头望向窗外,如水的月光磷火般幽亮,顺着瓦片倾泻而下,太阴如鬼魅出没在云层之后,仿佛人心莫测,一念游移于神魔之间。
……世人多信鬼神,她也并非不怕。
只是她见过太多比鬼更可怕的事情,前世的皇城中,她见过太多为了一件珠宝、一个头饰撕扯得不可开交的妃子,也见过太多为了一碗荤粥、一根排骨打得满脸是血的太监。
在太医院的那两年,除了晋升取药要靠人脉打点,一个不慎被人算计卷入后宫纷争之中,也是动辄要掉脑袋的事,或是摊上了个不好伺候的主儿,亦要日夜辗转难以入眠。
人心叵测,幽微的欲念会在阴暗的境遇里无限放大,直至化作吃人的巨兽,将一切吞食殆尽。
相比怕鬼,她更怕人心。
于是姜萸踌躇了一下说道:“鬼要害人只有一种害法,人要害人却有千万种诡计。人心不足,便是鬼神也难以抵挡……是故鬼没什么好怕的,人才是。”
她以为宋景安这么问,是因为白日所问而忧思难睡,所以从容调笑道:“郎君怕鬼,还说要将自己的护卫派来给我防卫,若是晚上怕得睡不着,又该如何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