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他先前说过的话,又忍不住叹道:
“既然出生时遭了大难,那还为何不长记性,非要做些危机性命的事?”
这回换作宋景安答不上来了。
他从汴京一路快马加鞭,整整三日没有合眼才赶在姜萸之前到了云屏,又派了探子前去探路,掐着时辰在林道上来一番“偶遇”。从远远能够看见行进的车马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无论此番伤成什么样,他都接受自己的下场。
——因为这是他唯一想到能够留在她身边的方式。
医者仁心,他亲眼见过她的仁慈,知道她对于有伤在身的人绝不会轻易放弃。
何况她十五岁治愈宣阳长公主的事迹名满京城,勇毅侯老夫人也因为她调好了自己丈夫的旧伤而多次上门拜谢。
……他相信她的医术,相信她的妙手回春之能。
只要有一口气在,她就断然不会让他有事的。
于是眼看着要撞上迎面而来的马车时,他毫不犹豫地调转马头,独自迎上侧边的林木……
闭上眼,放任自己重重跌落在地上。
宋景安侧过脑袋,凝神注视着她温柔的眉眼。
他看她躬身拨动灯芯,让火苗均匀地烧过细小的柳叶刀。跳动的火光照亮了她全神贯注的容颜,盈盈如水的眼波汇聚在刀缘,却在翻转的刀面上映射出锐利的峰芒。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又像是水波荡漾起轻柔的笑意。
如同镜花水月,倒映前世今生。
将刀刃烧到一定温度之后,姜萸将一块干净的布折了三着,塞进了宋景安的嘴里。
叮嘱道:
“忍着点,小心咬破了舌头。”
之后就是漫长的接骨清创。
铍针排脓,切去腐肉,再将断骨接上,对正对严实,最后用铰刀处理不平整的骨端……
姜萸凝神贯注,手法之快与精确让边上旁观的几人都面露惊异。
尤其是齐大夫,神色震惊中带着忌惮。
待她结束一切拿帕子擦过了额上的汗后,小心翼翼地试探:“娘子师从何方?此来云屏……是久居还是暂住?”
若是云屏多了一个医术远超于他的大夫,他不知自己这“祖上出过太医”的金招牌可还有几分效用。
从先公到他这一代,家门传承早已大不如前,他只求能仗着先人福荫讨一口饭吃,治些风寒感冒这种小灾小病,可不想接手什么疑难杂症砸了自己的金招牌,更不想有个横空出世之人抢了自己的饭碗。
于是从前来云屏坐诊的大夫,多半被他借熟识的豪绅势力赶跑了。
但如今姜萸一行人这架势……
她将手浸到一旁的水盆里,洗净了其上的血污,礼貌而温和地着正心怀叵测的齐大夫一笑,道:
“怕是要暂居几年。”
前世的那场京畿瘟疫,就率先发源于云屏,然后由南向北扩散至整个京畿。
因为曾经被困在皇城之内不得亲身参与其中,所以这一世她选择来到了瘟疫发端的地方,想着能不能从根源上阻止这场浩劫……再不济也能让云屏的民众少受其害。
待这一切结束之后,她会带着小桃他们游历山水,看遍天下好风光。
不过在这之前,她要弥补前世那场瘟疫中的遗憾。毕竟那满地病骨、生灵涂炭的场面……她可是再也不想看到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看见齐大夫的脸色变得难看。
一旁的韩叔将一切尽收眼中,只是冷哼一声,就叫他忙又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姜萸用帕子把自己手上的水擦干净,示意小桃把堵住宋景安嘴巴的布取出来。
见他因为麻醉神思困顿,便转而提笔写了药方,拿给堵在内室门口的中年男子,“骨碎补三钱、当归三钱、苏木二钱、乳香一钱半、没药一钱半、生地黄三钱、甘草一钱……你去寻这位大夫抓药,以水二盅、黄酒半盅,文武火煎至一盅,自然铜末药汤冲服,鸡鸣时、黄昏后各一服,温饮忌冷。”
末了补充道:“外用的药膏我单独给你,每日换一次,一个月后再寻我开新药。”
然后她就转而寻周伯去找牙人租住合适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