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姝抬手示意他起身,收回目光,看向另一侧:“昭宁。”
昭宁出班,跪下行礼:“儿臣在。”
“你听见你皇弟怎么说了。”武元姝淡淡道,“你呢?你怎么想?”
昭宁抬头,眸色很稳,那一点火光藏得极深:“启禀陛下,儿臣不算是有多大本事的人。但这条律是陛下当年拿命拼出来的,儿臣不敢做第一个伸手去改的人。”
她稍微停了一下,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走:“皇女承统,是写在律里的话,也是陛下这些年打下来的局。儿臣若一开始,就想着替自己留退路,将来连这点底子都守不住。那才是对不起陛下。”
“皇弟甘愿为臣,是他自己说的。儿臣信他这一句话,也愿意要这样一个皇弟。他在,宗室在,将来儿臣若真有一日坐不住这张椅子,总还有人接得住。”
她又停了一息,目光略略扫过那几位联名上折的官员,声音压低了一线:“可若今天,就打着‘以备不虞’的名头,在律上先掏个窟窿。今日替儿臣开一线,明日便能替旁人开一线。以后谁坐这张椅子,别人嘴里都有一条‘先例’。”
她叩首,额头触地,声音不高,却压得极死:“到那时候,皇女也好,皇子也好,都不算人,只是一张可以随时拿出来打的牌。儿臣不愿,也不能许。”
这几句话,比昭正那番“做臣”重得多。她没有说“儿臣必能胜任”,也没说“儿臣必不负此位”。
她只把话说清楚,就算将来她没做成一个好皇帝,也不能从今天起亲手把律上的门掰开,让它变成谁都能伸进来摸一把的东西。
左相与谢从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一点复杂的神色。这位将来的帝王,已经知道从律和局上看事了。
元姝这才笑了一下,然后缓缓起身,“朕当年立律时,就说过皇位只传皇女。如今储君已立,皇子亦言其志。”
她看着那御史,一字一顿:“那这条律从今往后一字不改。皇子不得争储,不得为伪立之主,皇女不得以婚配易皇权。敢以‘皇子贤’为名,扰乱储位者——”
她声音落下去,冷得像刀:“杀。”
御史伏地,汗湿衣襟:“……臣,谨记。”
殿上再无人提“皇子参承之路”。因为那条路,已经被皇子本人亲口关上了,再往上推他,就不是“拥贤辅政”,而是把人往火里架。
武元姝挥袖示意退朝,钟声在殿外响起,百官自丹墀两侧退下。阳光从宫墙外斜斜照进来,把影子拉得很长。
走到台阶下,昭宁与昭正并肩而行。昭宁侧头看了他一眼,昭正被她看得有点发虚,小声问:“姐姐。。。。。。方才,我说得还成吗?”
“不错。”昭宁淡淡道,“没丢我们的脸。”
她顿了顿,又压低声音加了一句:“以后有人再同你说你该是太子”
昭正抢先接上:“我就说我已经有志了。”
他想了想,又补一句:“说多了就烦人。”
昭宁这才真正笑出来:“那就好。”
她抬手,在他后颈上轻轻拍了一下:“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不管谁来,姐姐都替你顶回去。”
昭正被这一下拍得站直了背,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午后的光把两人的背影拉在青石地上,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
史官不会去写这两个影子,只会记下一句“皇子立志为臣”。
但在那一刻,大周棋盘上那条最险的缝,算是先被这对姐弟用几句话踩实了。
夜深,紫宸内殿只留一盏灯。
案上那封合折早被拆开,折面被压在角落里,像块被人随脚碾过的瓦片。元姝半倚在榻上,裙摆下压着一条腿。膝间那处旧伤,跟着天气一并作怪。
顾长陵坐在榻边,一手搭在她膝上,指节按着筋络一路往下捋:“陛下今日站久了,老毛病又犯。”
“少说风凉话。”武元姝闭着眼,“你自己不也跪了一早上。”
顾长陵笑了一声:“臣跪惯了。”